第3章 重逢

——

令秦臻倍感幸运的是,此时等待他的只有宣王和郡主,最令他忧心的文琢则不见踪迹。宣王与靳大人曾共事多年,并肩携手互诉别情,一时还没认出他来,倒看见幼子鬼鬼祟祟闪到一旁。

“铭川?”宣王将他唤住,“找了你一日,去了哪里?”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少年面对母亲畏手畏脚,一味往姊姊郡主李朔身后藏,靳大人帮他遮掩道:“路上出了些意外,秦公卿需沐浴更衣,不知王尊和四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方才我就想问,秦公卿人呢?”宣王道。

她眼见靳实朴身后那位灰头土脸的人来到面前拜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盘桓诸多疑问,却不好表现出对他狼狈的太多关注,一时语塞。

而秦臻亦没法当面状告她男儿的恶行,将此事上升到宣王府藐视君威的高度,只能隐瞒前因后果为失礼道歉,请求宣王容许他先行更衣,再正式拜见她和公主。

“公卿稍安勿躁,四殿下身体不适,日落后就听医嘱睡了,没法与二位使者见面。公卿、靳大人和诸随使,先赴宴抚慰一路劳顿,明日再面见公主吧。”

听闻文琢不在,秦臻如蒙大赦,又因她身体不适担忧起来,当下整理心情,随宣王的安排沐浴更衣,余人则去赴接风宴。

忙碌的一日终于宣告终结,柳墟悄悄回到晴玉斋,灯还未熄,文琢仍旧未眠,她入内汇报道:“秦公卿和靳大人已经抵达了,宣王说殿下睡了,明日再正式见面。”

使者终于到了。原本宣王体恤她让她回去先睡,自己接待使者,可文琢躺在床上也睡不踏实,干脆又拿了书看。既然宣王帮她遮掩,自己也别叫闲话传出去,当下撂书回到床上,命柳墟熄灯。

柳墟刚拿起烛帽,文琢突然问道:“秦臻长什么样?”

摇曳的烛火放大了柳墟复杂的神情,她沉默良久,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

“殿下是要属下夸啊,还是……”

“当然是说实话。”

“实话就是太黑了,属下没看清。”

“黑?怎会黑呢?”文琢纳闷儿了,“这么晚了,王府没点灯吗?”

“是公卿太黑了,五官看不清。”柳墟解释道,“属下猜着,或许是世子搞了个鬼吧,不知用什么东西弄得秦公卿灰头土脸,浑似从土里刚淘出来的。别说五官了,连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她说着,用灯帽熄了烛火,留下文琢在黑暗中哭笑不得。

她挑唆李铭川试探秦臻,是想让他在秦臻留在白羊城的时间里找机会,看看秦臻有多大本事,却不是用恶作剧弄得秦臻下不来台。李铭川可好,没轻没重还差点把事情搞砸,好在秦臻没有当场发作,若真拿圣上的名头来压,只怕李铭川要吃不了兜着走。

“连铭川设伏都能得逞,秦臻所谓的‘习武’,恐怕当真只是花架子。”她道。

柳墟已猜出今日这出闹剧背后是自家主人挑拨,想到李铭川对文琢事事上心、无命不从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调侃:“殿下就纵容吧!等世子再长四五岁,带到闳安,接着纵容。就是不知公卿容不容得下他,今日这份见面礼,可隆重得很啊!”

黑暗中传来文琢的幽幽一叹:“这玩笑跟我私下开罢了,别在人前说,小心流言成风,让铭川有了期待。我回去将面对闳安的腥风血雨,自顾尚且不暇,怎么分心照看他?”

任谁都看得出来,铭川对她并非姊弟之情,只是公主无意,便谁也不敢说破,由着铭川着急。

说到底日后两人能不能成,如何成,那是宣王府和四公主的考量。

时机未至,两厢情愿也不行,时机到了,就算李铭川不愿,都会被命运推着向前,反抗不了分毫。

——

次日清晨。

为应对面见使者时可能冗长的仪式,柳墟提前为文琢准备好了暖腰,棉布中缝着坎离砂,触手温热,可御严寒。两圈缠完,原本松垮垮搭在身上的礼服顿时不空泛了,柳墟甚为满意,私心觉得文琢就该再胖一点,才与这件衣服更衬。

文琢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但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道:“还是脱下去吧。”

柳墟惊问为何,文琢抬眼看向镜中的她:“连礼服都撑不起来,才像病弱落魄之态。”

“这可是您见秦公卿的第一面,留个好点的初印象有何不可?”

文琢不答,张开双臂等着,柳墟只能帮她重新穿衣。这回雍容之态荡然无存了,但文琢道:“甚好。”

棘国女子尚“贵美”,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肩腰有力,礼服也为突出这点而剪裁,装饰都在健壮处。文琢没有柳墟那样强壮的肌肉和身材,打扮越华贵,越显得沐猴而冠,不伦不类。

而她要的就是不伦不类。

若秦臻知道听命嫁给自己,只能与这样一个妻主朝夕相对,他会否失望?除此之外,她也想借他们的眼睛和嘴巴,告诉高居闳安銮殿上的那个人,这些年的不闻不问换来的是有今朝没明日的残破之身,为何还要叫她回去?

她们想得到什么,想换取什么?

宣王府举办大型宴会才用的厅堂作为招待使者之所,不光是宣王一家,齐普臣吏都来了。靳大人手握圣旨,有如见君王之权,诸人皆南面而拜,口呼谢恩。

帝王之语在一尺宽的锦布上勾勒感天动地的母慈子孝,文琢脑内风云翻覆,眼底几近干涸。她谢恩起身,落座于宣王之侧,目光看向秦臻——人高了,身量长开了,那张面孔本就不熟悉,如今更加陌生了。

不得不说,是好看的,白面乌发,明眸皓齿,似乎还傅过粉、点过唇,全然不见昨日之落魄。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在闳安只怕不愁嫁,为何想不开,非要嫁给她呢?若非出于母皇的授意,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尝闻齐普男子质野,难有华贵之仪,本王还不以为然,今日见了秦公卿,当知闳安男儿风采难及。”

宣王在公主面前给足颜面,秦臻感念她的周全,回答也风度翩翩。

“宣王殿下抬爱。今日终与妻主重逢,悦人之容,方得辉光。”他声音清脆利落,向文琢下拜,“承蒙妻主不弃,予臻公主府掌事之权,唯盼今后侍奉左右,分公主之忧,尽卿子之责。”

文琢慢声细气道:“多谢公卿。我身体一向病弱,幸有公卿时常存问,抒解心结。母皇盛恩,今后你我不必凭字传语,所念所想,都可当面交付了——起身吧。”

场面话说罢,一幕戏也落了幕,按照礼节应是秦臻站起,立侍文琢左右,再由文琢执手赐座,以示亲睦。谁知他没起身,又磕了个头,再抬脸时,眼眶竟红了。

“殿下之恩,臻亦铭感五内。人生大乐,无过今朝。”

第三拜随声而至,泪也流下两行。

文琢着实被他吓了一小跳,仓促间和宣王交换眼神,从彼此面上看到同样的迷茫。

他在哭什么?重逢之喜?情深义重?简直莫名其妙。说场面话文琢可以信手拈来,说哭就哭的本事却没有,就在李铭川都疑心昨夜的伏击要被秦臻当众揭发时,公卿却擦干了泪为文琢奉茶,再无他言。

他不委屈,也不诉苦,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随泪憋忍回去的,是一阵锥心的难过。

只道感动,只道情深,靳大人跟着盛赞圣上爱女之情,宣王和文琢亦叹君臣同心,玉宇澄清,德之所被,几令齐普严寒消融。

昨晚公卿被袭,宣王不知前因,只知后果,认定李铭川不知轻重几坏大事,罚他一夜不睡抄写家法,今日一早就给秦臻和靳大人登门道歉。李铭川将责骂一力承担,只待午宴后去找文琢诉苦,谁知一向为他敞开的晴玉斋大门,今日竟进不去了。

柳墟婉拒了他的拜访,还提醒道:“王府来了不少外人,未免传出闲话,有损世子清誉,还是避嫌为妙。”气得李铭川望向文琢的窗子久久不语。

琢姊走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莫非他也要效法秦臻,持之以恒地写信达情吗?那种步人后尘的事,他做不来。

进不去的门仿佛隔绝二人之河汉,李铭川愣了很久,最终落寞转身,消失在柳墟视线里。

——

“听闻世子昨日有冒犯之举,我替他赔个不是,”屋内的文琢与秦臻相对而坐,两人身姿笔挺,中间隔着一方案几,一看就不熟悉,“世子深受宣王宠爱,有时我也奈何不了他,让你受委屈了。”

她既这样说,秦臻就不觉委屈,文琢又赞他心胸宽广,最后叹道:“齐普是宣王地界,我只是府中客人,虽然身份尊贵,有些话却不好说。”

公主不想为自己出头,也不愿得罪宣王,故而惩罚不来自公主,而是宣王避重就轻给出的,秦臻何尝听不懂?生怕她愧疚,忙道:“宣王乃公主在北地的最大助益,臻作为公卿,当与公主同进退,怎能因一点小事化友为敌?”

他一点即通是好,可那句“助益”又引起文琢的忌讳,她道:“我在宣王处养病,不添太多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敢奢求助益?可恨身体就是这般,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连累得宣王不得安宁。”

她没有助益,即使有,也不会对秦臻承认。对方小心问道:“公主现下气喘已好了?”

文琢道:“多谢你随信附赠的‘顺息丸’,好了。”

秦臻欣慰地点头,继续将视线垂下。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文琢下巴的位置,或许是新卿子的矜持,文琢倒是坦荡,悠然地打量秦臻,问道:“你可知母皇为何突然召我回京?”

“秦臻不知,只听闻一些传言,说是与立储有关。”

“哦?要立储了,母皇叫我回去观礼?”

秦臻小声道:“也许……公主回去不是观礼,而是去参礼呢?秦臻不好说,毕竟帝心难测。”

他这话倒像暗示母皇有意立她为储了。何其荒谬,若要她相信这等好事会落在她头上,倒不如相信齐普可以长夏无冬。

“你是否听到了什么消息?”文琢道,“只是我们两个闲聊,不必在意风闻来处,且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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