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洪水水势渐渐平缓。
堤坝裂口塌陷,佛塔倾倒,沿江两岸的屋宇农田均淹了水,但万幸没有持续性的大雨,因此水位没有持续高涨,水流仅在刚刚决堤之时势头凶猛,后来就渐渐缓和下来。
堤坝也没有再继续陷得更严重。
煜王和都督府连夜全员出动,有余力的百姓也都赶来救援。
由于煜王命令当地官员加固堤坝时,就针对水患提前做了准备,因此救援比较顺利。
人们利用江边船只和龙舟,抛绳撒网,将卷入洪流的人一个个捞上来,伤亡并不是特别大。
“你还好吗?”
“没事了,多谢阿婵娘子。”
昨夜阿婵以结绳的龙舟和便于灵活移动的竹竿为支点,在洪水中四处游移,同时甩出山蜘蛛丝,连续从江中“钓”了十几个被洪水冲走的百姓,有点力竭,上岸休息一下。
这十几个人目前还躺在岸边高地上,官府有专人负责临时照料。
其中就有从塔上坠落的女子。
她面色苍白,紧紧地攥着身上裹着的薄毯,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颤.抖,额上不断渗出冷汗,眼神中的惊恐还未褪.去,控制不住地回想着坠塔的瞬间。
佛塔倒塌来不及逃脱的惊恐和绝望,高空坠入江面的冲击,反复呛水和水中的无力挣.扎,导致她现在整个人四肢无力、六神无主,任何响动都会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阿婵在她身边盘腿坐着,拿出一个香囊,放在她鼻尖底下:“安神的,闻一闻会好点。”
女子听话地接过来,阿婵搂着她的肩膀,给她一些安慰。
“怎么会突然这样,明明我上塔是为了祈福,倒差点丢了性命。”女子小声抽噎起来。
之前虽然害怕,但女子知道自己能被救已是幸运,一直故作坚强,此时有了安慰,泪水倒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阿婵也没办法给出答案,只能摇摇头,默默地陪着她,搂着肩膀的手更用力一点,希望能够传递给她一些力量。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煜王提前加固了堤坝,霍彦先也说他检查过质量不会出问题。
更重要的是,尽管前面连日降雨,但水位根本没有到达决堤的程度,甚至离得还很远,是什么造成了这次决堤?
这其中一定有人在说谎,或者搞事。
会是谁呢?
心头浮现一连串问题,想不通,头痛。
阿婵甩甩脑袋,强行让自己清醒。一.夜未眠,情绪大幅波动,加上在洪水中连续救人造成的体力透支,让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回想自己昨晚的样子,霍彦先一定起了疑心。
在她的计划里,霍彦先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从不会设想自己能在霍彦先面前侥幸蒙混过关。
不过就算他查出有关阿菀的事,计划也还是要进行,无非就是多些阻碍。
十年来,她遇到的阻碍数不胜数,早已习惯,但只要她人还在,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件事倒也不足为虑。
真正值得焦虑的是,她都已经提前告诉霍彦先会有水患,霍彦先也提前做了准备,如今预言还是应验了,她不禁对霍彦先的能力起了怀疑。
眼前富州城这局面,真耽误她找焰炁饕妖。
正想着,眼前出现沾满了碎石泥浆的靴子。
“基本没事了,剩下的我们和官府会处理,你连着救了那么多人,肯定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霍彦先刚从江边救人回来,浑身湿透,脸上身上沾满泥浆石渣水草,模样非常狼狈。
昨夜虽然阿婵的状态不太对,但霍彦先看到她冲进江中救人时倒也游刃有余,不是真的发疯,加之事态紧急,他便也加入救援。
两人不多久便分开,各救各的,一直也没看到对方。
后来煜王、官兵和百姓赶到增援,他忙着调度部署,更是焦头烂额。
此时救援差不多结束,霍彦先一上岸便到处寻找阿婵,实在是昨晚她发疯的样子非常不对劲,但彼时顾不上那么多,现在有空了才有点担心她。
虽然他认为以她蛛丝钓人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毕竟是女子......他正想着,便看到阿婵坐在一个女子身边发呆出神,一副失魂状。
阿婵见霍彦先找她说话,回神站起来。
“好,那这位姑娘就拜托大人安排照顾了。”
霍彦先点头:“放心,已经安排好,一会儿便将她先送去临时安置的住处。”
女子也站起身来一通道谢。
阿婵实在乏了,懒得看他们客套,只说了一句:“多谢大人,辛苦了,那我先回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霍彦先见阿婵云淡风轻拍拍屁.股走人的样子,皱起眉头。
阿婵是见了尸体妖怪都面不改色的人,但见此女子坠楼的极端情绪反应却并不符合常理。
她俩看着素不相识,必定有别的缘由,她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他派人查过她,却只查到一个非常正常的捉妖人的行迹,查不出什么所以然。
想不通。
正巧此时又有下属来找他处理受灾百姓安置问题,他只好先将这念头放下,全力救灾。
***
阿婵一路走回住处,到处都有房屋被淹,忙着收拾残局的受灾人。
或者害怕水患再次发生,连夜卷着铺盖家什向高处转移的百姓。
“哎,本以为煜王来加固了堤坝,今年能平安渡过这段龙舟水,结果没想到还是......唉,全毁了,家里全毁了!”
“就是啊,这三皇子看上去爱民如子,说不定背地里也是猫腻一堆......”
“嘘,敢这么说你不要命啦!”
“也不能全怪煜王殿下吧,明明能做的都做了,也许是江伥作怪毁了堤坝呢?”
“不管是什么,最后受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我的庄稼全遭殃了!今年怎么过啊,哎......”
“别说了别说了,有官兵来了,赶紧走走走......”
***
深夜,富州都督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孚正堂之中,清脆而尖锐的碎裂之声传来,所有人的神经都更加紧绷。
一位身着绀宇蓝绣金暗纹长袍,腰间束黑色软革带,坠羊脂玉的高大男子,甩袖将茶杯狠狠掷地,宣泄着内心的怒火。
“煜王殿下息怒!”
富州都督冯鹤延刚从救灾现场被拎回来,满身泥污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扑通一声”差点跪碎了地砖,颤着声音赔罪。
“息怒!你让本王怎么息怒!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外面成了什么样子!好好的端午祈福,接连四天出现溺亡案,搞得人心惶惶!
百姓被迫去佛塔祈求平安,现在好了,佛塔塌了,堤坝也塌了!农田屋舍被淹!百姓流离失所!
你口口声声跟本王保证不会再出人命,堤坝加固工程万无一失,现在你怎么跟外面那些身处水深火热、甚至丢了性命的百姓交代!”
“下官,下官一定会尽快给您一个交代!”
冯鹤延瑟瑟发.抖,说话有气无力,一半是又累又饿,一半是觉得自己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吓的。
晁元肇见到冯鹤延那副窝囊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还未到荔南之时,一收到司辰局的星占水患卜辞提醒,就日夜兼程赶到荔南府富州城。
马不停蹄催促冯鹤延修缮堤坝,做足准备,预防水患,甚至不惜耽误父皇委派他调查贪墨案的进度,生怕水患影响到百姓。
结果呢,他这一番苦心换来的是什么?
江口决堤!
他亲赴水患现场指挥救灾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合眼,换来的是什么?
是路上百姓道路以目!只敢在背后说“三皇子加固的堤坝和他这个人一样,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他将一肚子委屈化成怒火全部喷向冯鹤延:
“你给本王交代什么!我要你给外面那些百姓一个交代!
本王的脸面可以不要,别人怎么骂我、圣人怎么骂我都无所谓,但你呢,你这身官服、这颗脑袋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百姓称你一声父母官,在你治下年年缴粮缴税,凭什么到头来粮食没了,家没了!命也没了!”
冯鹤延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说:“负责堤坝修缮的官员已经全部交由霍大人审讯,但还有一个......”
“吞吞吐吐作什么?说!”煜王怒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霍彦先带着一众人员赶来,个个眼下青黑,难掩疲态。
霍彦先抱拳禀报:
“煜王殿下,救灾事宜已经安排妥当,除了本地,周边各城县也会派力量支援。此外,已将水患一事第一时间上报桓安,上面会尽快派人前来,监督堤坝工程质量检验以及水患原因调查。
下官刚才也已对全部参与堤坝工程的人员安排连夜审讯调查。只有一位林慎之,是一直负责水利工程建造执行的核心官员。
他于四日前和妻子一起溺亡江中,目前没有找到尸体。但下官在他家搜到了一本账簿,可能涉及工程贪墨。具体还需对账簿仔细研究后再做判断。”
工程贪墨!
煜王的目光穿透一地茶杯碎片,有一种纷繁杂乱的各路线头终于捋顺对接上了的感觉。
他沉声道:“继续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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