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细绵绵,淅淅沥沥,下了半晌也未停,莲舫荡漾,风里海棠瘦。
李元妃坐亭内,一旁的剑翘将那茶水细点捧过来,说往茶中加了一只橄榄,水味不至涩口。李元妃道:“也真难为你了。与从前的春芜相比,你也并不差。”剑翘点过头,微微笑。当此时,远远见着一对红衣的宫人将张惠妃送进,细伞下,张惠妃仰而一笑:“不知元妃娘娘约了我来谈什么呢?”宫人们朝李元妃拜过,退守两侧。李元妃起而回道:“惠妃姐姐天生的一副好容貌,只可惜这髻边略略几丝白。我便叫太医院的保康大夫开了一个方子,叫乌发丸,日常服用,可生新发,乌浓如丝。剑翘,你将方子从那匣子里取出来。”剑翘如言送了此方,张惠妃将这处方展开,见是何首乌之类的药材名,心中几分欣然,往日不快便也忘了,笑道:“娘娘有心。”也往亭内坐了,剑翘送上来一碟翡翠琉璃糕,她又问:“这宫娥十分娇美,不知在何处见过?”
剑翘先看了一眼李元妃,又笑而回道:“回娘娘话,奴婢本是教坊中人,叫剑翘,高丽人,正隆五年入宫,本名崔善姬。”
张惠妃说:“我见过你,一舞动八方。”
剑翘便也朝她拜了一拜:“奴婢久居教坊,未知礼仪,能伺候元妃娘娘才算今生修得大福。”
张惠妃又敛容道:“恐怕娘娘叫了我来也非为送药方。”
“姐姐与我并无私怨,何故要拿春芜开刀呢?”
张惠妃便道:“金线之服难道不是私怨吗?”
“我不曾向皇上吐露半个字。”李元妃说,“指天誓日,足以为证。”她闻亦默然,静静半刻,方又说道:“错竟在我。”这时雨越发大了,点点滴滴,淋漓满花草,一池澹澹生烟。李元妃便道:“我非为怪姐姐,只是姐姐往后看人看事更须分明才是。何必为了一点闲气,伤了我们姊妹俩的情分呢!我这有金镶玉如意一双,就当是为安乐公主添置的嫁妆吧。”
雨连下了四日,放晴时,花媚云巧,鸟鸣虫唱。
完颜允中又来请见过一次皇上,劝他今年女真科少选五十人,汉人科多选一百人。完颜雍便问:“何故如此?”允中答说:“女真科应试题目较汉人科简单许多,如何能选才呢?若当真要选人才,便当从汉人科中选。”完颜雍抚须笑道:“你知不知大金开女真科是为什么?”允中说:“自是为选我女真人才了。”他摇头道:“大金是女真人的大金,自当选女真人做官,做大官,为什么要选汉人呢?开女真之科,非为选才,而是为确保这天下是女真人的天下。此帝王心术也,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允中便知说错,向他行过一礼,退下了,归向府中,将此事告诉了大摩登伽。大摩登伽道:“你这回仓促行事,便将事做错,以后更须小心。”
又数日,完颜允中如常与大摩登伽弈棋,将一事提了一提:“蒙古汪古部特遣使者向皇上求亲,想得一位公主呢。如今宫中年长者如唐国、吴国公主已有驸马,幼者如宛国、韩国、息国公主发初覆额,难言嫁娶,挑来挑去,惟我亲妹妹鲁国公主安乐最为合宜。妹妹听说了,连夜哭闹,说什么也不肯和亲,蒙古人何等粗蛮,如何能娶这等的琼枝玉叶?据南人说,蒙古人俗不洗手,手抓饭食,一沾得油脂就擦在衣服上,男剃‘婆焦’,收继寡母,亦无休沐之礼,未沾王化,真真生番。徒单合喜便进言说,汪古只是北鄙小部,未及六部鞑靼,连乞颜部的敦必乃汗都未能娶我大金公主,区区一个小头目也敢犯上么?即叫人修了书,回绝了。他们虽有不悦,亦不敢来犯,只是叹息而去。诸公主中,皇上至爱安乐,因其柔嘉有仪、酷肖张妃。我这个妹妹养得娇纵,貌美天然,并无心计,一朵好花必不能折在蒙古人手里!”
一池水莲清清,风送其香。
大摩登伽将一子敲下,说道:“汪古部人信景教,此异教异说,非我大金正统。”
允中笑道:“而今皇上非佛亦非道。他曾引韩愈之言,说:‘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而三武一宗灭佛,便知佛不足信。昔梁武帝入寺修行,更不足效也!’依我看,皇上非佛非道,而是‘儒’。”
“儒?”
他又道:“皇上精书画、通儒典,与当朝儒士相比并不逊色呢。”
她也笑道:“我也听说,皇上曾有词一阕,写:‘但能了净。万法因缘何足问。日月无为。十二时中更勿疑。常须自在。识取从来无挂碍。佛佛心心。佛若休心也是尘。’我看他心中并非当真一点也无佛。汪古虽是小部,恐已与乃蛮、克烈相联。我大金怕的就是蒙古的统一,惟分而化之。”完颜允中便说:“已有使者去过塔塔儿部,赠了些金银牛羊,叫他们去打乞颜部了。”大摩登伽问:“是你的使者么?”允中气闷道:“皇上说三弟打过乞颜部人,叫他的人去与塔塔儿人谈判,更为合宜。塔塔儿人再犯乞颜部,听说掳来了一个绝世的美人,献给三弟了。”
“这美人他要吗?”
“说是收下了呢。”
大摩登伽便讥笑道:“我还当他是哪样的人物,却原来不过贪花恋色。”
允中便说:“算上这一个,他便有四房妾了。”
“怎么,你羡慕?”
他一听,忙道:“我不敢!”言语羞惭时,又是未敢正视。她梳了高髻,乌云斜坠一支挂珠钗,那珠子如一滴春露,一荡一荡……他忽而心醉,又轻笑道:“我看荷花正盛,有菡萏,有碧叶,未如与仙姑一起游湖?”大摩登伽却道:“你输了。”
“什么?”
再看那棋局,白困于黑。
完颜允中又朗然地笑道:“好,是我输。”
到晚时,天又雨,雨凄打面来,芭蕉摇风影。
复又睁眼,始见那床顶的绣金青帐,如纱如雾,油灯微微,映见一个花一样的女子正在斟茶。那雪青的薄衣衫并无纹饰,只裙下所露的弓鞋尖绣了一双芙蓉花,未知何人,但觉如鬼。这女子捧了只雪白釉的茶盏过来,对芳沅笑道:“娘子可算醒了!”她不知何地何景,又闻苦雨凄风响在窗外,只疑下到阴曹,便问:“我死了吗?”女子掩面而笑,又道:“死不成呢,王爷给请了大夫,除了一些皮肉伤,并无碍的。我叫春琴,娘子叫什么?”芳沅将名姓、来历一并说了,道:“我看见昭烈大哥冲了进来,将我朝帐子外推了,那火势太大、太猛,一直往他身上扑,此外便都不记得了……”说完又将下泪,且觉痛楚,将半边红衣解了,原来左臂有烧伤,虽包扎、上药,几日工夫怕是难好,又恐留疤,拿泪眼将春琴打量了,又问:“不知春琴姐姐是哪等的人物呢?”春琴便说:“我是大金沈王之妾。塔塔儿人说得了一个绝色,便拿你献给了我们王爷。王爷非爱色贪欢之人,不过怜你颠簸、漂泊,才收入府内,全当你是妹子而已。王爷曾有过一个妹妹,叫完颜长乐,惜她四岁而夭,否则也当与你一般大了。他如是医药周全,你当感念。”
“我却有一物,欲献王爷。”
“是什么?”
芳沅将那玉佩从腰上解了,如鹅卵大,色近脂白,四方形,饰以联珠纹,中央一只天鹅卧荷塘,口衔一枝亭亭的荷苞儿,上方一只海东青俯冲啄其额,下系一对松绿洒金如意绦。
“这是我家传之物,是梁王完颜宗弼的东西。”
春琴接过玉佩,摩挲而视,十分惊异,且以为重大:“你是梁王之后?”
“梁王便是我亲爷爷,完颜宽便是我亲爹爹。”
春琴便说:“我必回禀我们王爷。你把这玉佩收好,且以养伤为要。”
芳沅又打听道:“不知姐姐可见过一个蒙古男子,八【分隔】九尺那么高,肌肤微黑,长方脸,高鼻梁,极俊俏?”
她说:“你来时只一个人,并无随从。”
芳沅听了,心中怅怅:“他是我丈夫。我们大喜之日,横遭劫掠,以至鸳鸯变离雁。我在火中呼叫,他却未来救我……想必……”又现悲凄之貌,“想必是他为保部众兵马,舍我而去了。想必……是他不要我了。只是可怜昭烈大哥,怕已为我送了命了!”正说着,那一行泪果然又下来了,久久垂挂在颊……春琴见而亦怜,便劝道:“他心里无你,你又何必再惦着他!这世上痴情女子总比男子多的。你如有意,便也跟着我们王爷,又或者,叫王爷再给你指一门亲,他一定肯的。我妹妹秋婵也是伺候王爷的,往后你们俩住在一处也好。”芳沅又说:“又或者,他是往别处搬救兵去了,未必是真不要我。姐姐未见过他,不知他如何的好。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男子能胜过他的了。”春琴笑道:“我们王爷也是很好的。”语毕又略现愁容一两丝,“我跟了他这几年,无非相敬如宾,并无夫妻之实,他也不曾逼过我呢。我幼时是订过婚的,与人相约,后及海陵之乱、家道中落,这婚约变成了一纸空文,可我还是等着他……我妹妹秋婵却喜欢王爷,喜欢得连心肝也要挖出来给他。却可惜……王爷后来又收了第三房,是一个叫阮娥的江南姑娘……”
“阮娥?是否阮二娘子嫋嫋?她是我闺中友啊。”芳沅方有些悦然,“她还活着。却不知姐姐晓不晓得宋立呢?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与阮娥一起流落他乡的。”春琴笑道:“可算有缘!这二人都在王爷府中,我明日便请了来,叫他们探一探你,也算大团圆了。”
1.葛术虎:我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昭烈:我想好了孩子的数量。
2.我最近一直在用deepseek对话,问它一些奇怪的问题。我发现它其实有两个小说写作功能(短篇和长篇小说),但是我想我绝对不会使用。Ai并不会真正地思考,它只是搬运别人的创意和想法,所以用Ai写作等同于抄袭和剽窃。我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抄袭和剽窃,也保证绝对不会使用ai写小说。如果被我知道有作者用Ai写作,我想我会因此而看不起他。我会鄙视他。我认为只有大脑想出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任何科技都无法代替人脑。哪怕我陷入瓶颈或者卡文,我也坚决不会使用Ai。我鄙视一切使用Ai写作的人,哪怕只是用作辅助,我也认为这违背了创作的原创性原则。我可以保证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各自有它的灵感来源和现实依据。比如“昭烈”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像我随便编出来的,其实不是,他是一个被记载在《蒙古秘史》里的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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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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