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码头上的挑夫忙完,回到地方才发现纪见溪不见了,暗自可惜失去了打野火的机会。
同行的人有看见纪见溪走向了韩蒲生,挑夫们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转头就用污言秽语再三逼问韩蒲生,甚至用上了推搡。
就算韩蒲生不说,老油子也知道纪见溪定下了韩蒲生,气恼地贬损人。
“亏得书生长得俊,眼力见儿却平平,选个雏儿,能扛什么?定有他后悔的。"
众人一直以为,纪见溪能定下韩蒲生,只是一时冲动,尤其是一开始就和纪见溪搭话的那群人,更是以为若不是他们卸货去了,捞偏门的事哪里轮得到他韩蒲生捡便宜,甚至于有人开始幻想,纪见溪后悔了,再来码头找人时候,要给他加多少钱。
目下,韩蒲生见众挑夫口中“连个眉高眼低也不知”的呆鸟掌柜正看着自己只笑却不说话,心中忐忑,慌忙放下杯子,本想好好表现的,哪承想嘴比脑子快。
“掌柜,能不能不要辞了我?”
此话一出,纪见溪倒是一愣,转而想到昨日码头把头所作所为以及其他挑夫的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依稀猜出一二。
“何出此言,我笑不过是看你爱喝,觉得我家阿嬷手艺着实好罢了。”纪见溪睨了一眼韩蒲生手中的酸梅汤。
“确实好喝,多谢掌柜”,韩蒲生低头道谢,声音不大,黝黑的皮肤倒是看不出他是否能红了脸颊。
“这是阿嬷做的,自当谢她,一会见到了告诉她就是了。”纪见溪理了理袖口,略微正色道,“既然你来此,可是想好了要跟着我去渭州?”
韩蒲生点头,“想好了。”
得了肯定的话,纪见溪简单告诉他需要搬的书有哪些,书摊还有丁森那里的部分,此外还需要在去渭州途中和纪见溪分管一辆载书马车,另外,在问询是否愿意多留两日,把书再搬入书铺,加钱都可商量。
“那今天下午能否上工?有一部分书需要先搬回家。”
“能的。”
“下午未时在此处与我会合一道去搬书,至于今日工钱就按照半天算,可好?”见少年点头,纪见溪又道,“你来此做事的事告知父母了吗?毕竟是要出城。”
前些日子遇到韩子瑜,和他交流时候,纪见溪明显感受到父子俩间有芥蒂,不然韩子瑜为何又对韩蒲生知之甚少,甚至看韩蒲生模样和昨日挑夫的反应,韩蒲生应当在码头做工有段日子了,韩子瑜似乎一点不知。
至于其中缘由纪见溪自然不好细问,但故人之子或多或少要照拂一二,能够由韩蒲生告知韩子瑜是最好,若是不说,自己也知道韩子瑜地址,到时候托人送信就是了。
听罢,韩蒲生摇了摇头,“晌午回家会告诉阿娘的。”
也罢,韩家嫂子知道了,韩子瑜能不知道吗?
“你就不怕我将你卖了?”
听罢,韩蒲生愣怔一息,最终还是摇摇头如实道:“我相信您不会如此。”
“话虽如此,但此凭据还是要转交给你父母,若之后有问题之后也有个解释。”
纪见溪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凭据递给韩蒲生,本意是若是他不愿相告,就以此作为由头,差他回家的。
且这凭证还有两个好处,一来说不定能够给父子俩一次说话的机会,二来告诉韩子瑜他儿子在自己这里,让他可以放宽心。
少年愣愣接过来,目光在凭据和纪见溪之间逡巡。
“可是不识字?”纪见溪挑眉。
“识得的,多谢掌柜。”韩蒲生将凭据小心折叠收起来,与纪见溪告辞,一溜烟扎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
天边最后一抹橘红的霞光早已褪尽,深蓝色的夜幕缓缓垂落。
马车遥遥看见城墙伫立的黑影,渭州即在眼前,纵马快些一炷香便入了城。
华灯初上,长街光影交织下,汇聚着小贩扯着嗓子叫卖、食肆里杯盘碰撞的脆响、结伴行人模糊的交谈。
几驾马车缓缓驶进长街,纪见溪坐在车辕一脚,双手抱胸倚靠着车厢立木上,闭眼小憩,街上热闹只是过耳不留痕。
感受到身下马车停顿,纪见溪缓缓睁眼,看到前面马车探出头来的段舒达。
纪见溪跃下马车上前去,细问下才知,原来是有少年的馋虫扭动,引吭高歌。
今晨出发时候比计划的时辰晚了些许,为赶在城门落锁前进城,此一路劳顿,未敢停歇,晌午只简单啃了些干粮糕点,现在闻到烟火气饿了也是难免。
刻下到了城里多少精疲力竭,若是回去再准备晚饭恐怕也没余力享受,于是就此拍板,停车吃饭。
纪见溪安排小厮将马车停靠妥当,正准备进屋,踏上台阶只一侧身,隔着人海,与段寄云实现相撞。
武夫微微颔首,书生展颜点头。
纪见溪看着段寄云带着人融在人群中,逐渐走远,恍然想起今日段寄云是上半夜巡城。
初夏的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暖意,又裹挟着入夜后的微凉,街边酒肆招幌轻轻飘动,似是与出发的马车作别。
马车向南去,烟火渐稀,空气却陡然清冽起来。
食物的浓香、人群的汗味被夜风滤去大半,只留下泥土、苔藓和夜露初生的微凉气息,路边丛生的草木泛着淡淡草木清气。
繁华热闹的长街,逐渐化作一片模糊的、遥远的背景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布传来的嗡嗡闷响。
两姊弟从平城搬到渭州时候,算不上一穷二白,也是负债累累,山庄中的珍藏能够拿去当铺还钱反倒是意外之喜。
至于向山庄去的路,两姊弟自然没有余钱培筑补苴,平日里除去段寄云职守,少有人夜晚走,因而一行人走得格外缓慢。
临上山前,纪见溪和韩蒲生换了位置,他去了后排的马车,好注意那些因山路崎岖而颠簸掉落书籍或其他东西。
纪见溪记性不错,东西落了,记住周围的景物,待回到山顶安顿好后再回来捡拾也不迟。
车轮硌轧作响,有段路上多了好些大小不一的碎石,颠的人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
许是他们离开后,下过大雨冲刷下来导致的,纪见溪猜测。
他屁股受难,耳朵倒是有注意听,听到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山庄经过收拾后,有不少空余的房间,找了个小院安顿车夫和马匹。
夜色深沉,叶明翠和邓良也被张罗着留了下来,山庄东西齐全,段寄云上职前打好了水,马棚也备好了草料。
解了束缚的马在吃草,未卸货的托车放在另一边。
纪见溪提着灯笼检查马车情况,是一根外围捆绑的绳子断了,好在书不是只依着外围几根绳子,内里都是十本一摞捆扎好的。
装车时候,纪见溪采纳韩蒲生的建议,将书整体是分节,分层捆绑的,不至于断了一根一整车都要遭殃。
初夏早晨湿气重,散落在外面的书不及时拿回来定是遭殃,纪见溪可见不得书就这么平白无故坏在自己手上。
纪见溪算了算时辰,取了灯笼,又打包了蜡烛、火折子,捡东西时候正好给段寄云点上灯笼。
“纪掌柜。”
“蒲生怎么不去休息?”
“我……我和您一块儿去吧,不,我一个人就行,纪掌柜您歇着。”
韩蒲生总觉得绳子断裂是自己没有好好检查的原因,心中忐忑。
纪见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待自己好的掌柜,偏偏给他干的活出了岔子,这可不是浪费了他的一番好心。
在屋子里踱步一阵子后,韩蒲生决定去将书捡回来,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正门,恰好撞见了纪见溪,见他提着灯笼要出去,猜测是要去捡书,韩蒲生攥着拳自告奋勇。
“不用,此处山路崎岖,你头一次来,夜里出门实在是危险”,纪见溪提了提手里的包袱,“我出去正好还有事做,不光是捡书,你且去歇着,明日还要搬书呢。”
韩蒲生还想争取,但嘴笨说不过纪见溪只能作罢,还劳纪见溪指了个路。
天穹已染作靛青,疏星三两,浮于山脊之上,如未烬的香灰,明灭不定。月亮斜挂林梢,清辉泠泠,将山径照得朦胧如浸水中。
纪见溪顺着山路点灯而下,踩碎了虫鸣点点,遥遥看见捆书的绳子松了,书散落一地,在冷辉下显得孤寂。
捆书的绳子是书市摆摊时候准备的五彩绳,纪见溪特意去市肆货比三家买的,十分坚韧。
书从马车上滚落下来,书角磕碰,朝着一个角度卷起,有的书应当是外围的,封面连带着后面几页也被擦破了,还占了不少灰,一页一页纸倒成了藏污纳垢的好去处。
纪见溪心疼地讲书一本本捡起来,抖落抖落灰尘,小心讲书角捋平。
他又将包袱里的蜡烛拿出来,空出包袱来包书。
山风掠过,草木簌簌。
纪见溪余光乜见黑影闪过,捡书的手一顿,又恢复原状,将东西一件一件收好。
电光火石之间,纪见溪一手握着包袱对角,只一兜,空余的手随机抓起一把石头,像黑影闪过的地方甩去。
“阁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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