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见溪握着契子和对牌从车行出来,回首望一眼车行招牌,长舒一口气,也算完成一件事。
昨日雨停,纪见溪回去问过所有人,料量了返程需要带的东西,又去与安叔商量,确认后再额外租一辆牛车便够了。
计划很美好,现实却残酷。
不少书商不远万里赶来,除去卖书,还要购书。
每个地方的书坊印书各有偏重,书市群英荟萃,博采众长,书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时车载斗量,归时自然也累累硕果。
车行并非没有空置的牛车,但车行掌柜不愿,额外加钱也不愿意。
刻下订牛车的都是走远路的主顾,长得甚至有一月,车夫将东西送去,回来的路途也早找好了主顾,他们订的货正好车夫返途载回来。
这车外出一趟时间虽久,但来回都不空车,出去一趟,赚两趟的钱,掌柜自然不愿租牛车给尚且陌生的纪见溪。
订不到牛车,东西又多,只能订两辆马车,比预想的多花了不少钱。
纪见溪看着空了不少的钱袋,不免叹气,钱没赚着,倒是花钱一等一的能手。
叹完气,转念一想,本来一辆牛车只装书,其余的东西要和人一起挤马车。
刻下变成两驾马车,紧俏的车内空间,一下子又大了不少,阿嬷之前纠结想买的东西和舍离掉的东西也可以一并带回去了。
至于多出来的钱就算作快乐钱好了,转换好思绪,纪见溪又欢快起来。
路过他去岁回程时候的馄饨摊,点了份素馄饨,不要葱花多芫荽。
馄饨味道没变,倒是摊子对面的酒楼已经改换门庭做了典当行。
“老板娘,对面酒楼不做了?”纪见溪问道。
“早不做了。”
“我去岁来的时候,不是瞧着挺热闹?”
“也就开头那会,都尝个新鲜,他没什么招牌新鲜劲过了就没什么人了。”老板道。
“是啊,我听说味道一般就算了,价格也高哩”,老板娘接茬。
目下不是饭点,老板两人得了空闲,和纪见溪聊了好一会。
临走前,纪见溪不忘再多买些卤豆干回去。
*
书市临近结束,书市依旧热闹,远方来的书商此来还要采购书,为了减轻负担,将自己带来的书折价出售,有人甚至开始吆喝,一出口让书市变了菜市。
纪见溪一人坐在书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不知道是谁淘来的话本,准确来说是才子佳人历经周折,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
故事正进展到男主不知道第几次因为不张嘴惹得女主误会,两人再一次展开缠绵悱恻的拉锯。
纪见溪余光瞥见有客人进来,起身正欲迎,来人眼熟,正是第一个光顾自己书摊的少年。
少年轻轻颔首,迅速埋下头去书摊上找书。
见他腼腆,纪见溪也不迎上去,只叮嘱有找不到的书可以告诉自己,见少年红着脸点头,便又坐回去看话本。
话本看得无聊,纪见溪偷觑这在选书的少年,
他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今日着一袭靛青直裰,衣角以银线暗绣兰草纹,腕上搭着一个小包袱,绕开书柜时候,还能看见他脚踏一双崭新上好的麂皮靴。
少年发髻束得过分齐整,一根杂毛也无,束发的青玉簪却歪了三分,方才几句交谈,面上泛起的酡红微微消祛。
书摊一角换上了今晨从丁森那里取来的几本样书,少年在那边的书架一角叠了几本书。
他又兜转到纪见溪书坊自印的典籍处,翻看几本,拿起又放下,似是不信邪似的,逮着同样内容的几本书反复翻看。
纪见溪看着少年耐心地将同样的典籍一本本翻阅过去,恍然间心灵福至?地明白他在找什么,正欲起身去拿,意外和人四目相对。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一个抬眸,和纪见溪对视上了,本已经消退的红色霎时攀上脸颊。
他走上前来,与纪见溪道歉。
“无事,公子可是在找什么?”
少年一愣,最终点了点头,从挂在臂上的布包中拿出一本书。
书看封面崭新,只是书角因为沾了水,全都微微翘起微卷。
“掌柜的这书可还有?”少年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羊脂玉貔貅,有些忐忑。
纪见溪打眼过去,见书是少年第一次来时买的典籍。
当时纪见溪特意摆的都是后来从书铺里取纸刻印的,纸张好,湿水不易破,墨迹也不易晕开。
那日往来人多,都是为了饮品来的,书才是搭头,纪见溪心疼书,便将书有都换回了由青州购得的纸张所刻的书。
“有的。”纪见溪起身去找,抱出一摞扎好的书一一找去,“这本。”
少年拿到书,摩挲一下,与自己上次买的别无二致,略有激动道:“是它。”
他又看纪见溪那一摞书,“这一摞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
少年接过纪见溪递过来的书,摩挲两下,“这些书我都要了,还有吗,我也要。”
“这些书部分是重复的,我给你每样挑出来一本,你看看需要的话再买。”
“多谢掌柜。”
“你为何想买这种的?因为沾水后字不晕花?”
“嗯”,少年点点头。
昨日他在亭廊念完书,回屋子的路上遇到骤雨,偏偏自己和身边小厮都没有伞,等跑回屋子的时候,怀里的书都湿了不少。
他看那些书都要不得了,临让人仍前随意翻看两下,哪想从书市随意掏的书是唯一一本自己没有晕花的书,便要人给他烘干。
“还有它摸起来很舒服。”这点少年也不作假,确实昨日那一堆书了他确实更喜欢这本的手感。
“摸起来很舒服?”是纪见溪意料之外的原因,“这几本书的纸张确实相对摊子上那些纸张更扎实。”
“那为何不将这些书摆在外面?”
看得出少年确实喜欢,纪见溪也不避讳,直说了在他之后有人因为饮品而来购书的事情。
少年看向柜台边立着的饮品价格牌子,在牌子旁边的桌子上立着几个大桶,“如此,是我也舍不得将这些书摆出来。那为什么掌柜不都用这种好纸印书?”
还不等纪见溪开口,少年先一步开悟,“是因为这种纸贵对吗?”
“这两者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价钱?”少年指了指摆在书柜上的书。
纪见溪点头。
“掌柜,那你算钱时候,每本给我多算些钱吧。”看人双目微睁,少年还以为对方怕自己没有足够的钱财,立刻解了自己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银两摆在桌面上。
纪见溪看着站在对面的少年,总觉得他闪烁着“散财童子”的光芒。
“不用,都是订好的价格,哪有额外加价的道理,这岂不是讹钱?”
“那是不是之后印得书都和书柜上的一样了?”少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合心意的书心里有些不舍。
“这些纸张其实是我书铺里手抄本的用纸,当时印书时候纸张不够,才用它凑数的。”
“那我可以买手抄本!”少年欣喜。
纪见溪之感觉,少年身上那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憨大气息愈发浓郁。
“手抄本价格比一般印刷的书本要贵不少,主要是一些珍稀书本,印刷不方便才选择手抄本。”纪见溪给少年解释。
少年点头知悉,“我手上正好有好些看倦了的旧书,可以用手抄本替换。”
“要是方便印刷的书籍,我可以加钱帮我用这种纸印刷吗?”
纪见溪难得在少年炯炯目光下语噎,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少年执着作解囊君,他又如何拒得?
“我书铺在青州,不知公子家在何方?若是要在书坊订书,可方便?”
“在下秦文俊,明州人。”
纪见溪取纸写下自己姓名和书坊地址,“这是书坊地址,若是需要,秦公子可寻人到书坊知会。令请秦公子留下地址,方便到时候送书。”
秦文俊接过纸笔,写下地址,“多谢纪掌柜。”
“稍等”,秦文俊看人正要包书,又折回书柜前,将自己早先看上的书一并拿来,“还有这些。”
纪见溪接过书,将它另外包起。
“这些书还挺多,若是秦公子不急,待一会儿给你送至府上。”
“多谢纪掌柜。”
秦文俊买完书,又带了杯酸梅汤向外走。
他正向外离开,另有一少年向里来,两人擦肩,皆目不斜视。
来人是韩蒲生,向里走时候,他目光落在书柜上整齐码起的书上,只一息便转走。
韩蒲生比秦文俊瘦些,却不羸弱。
头发胡乱扎成一束,一双清凉的眼睛黑白分明,露出的皮肤晒成有些许光泽的褐色,身着麻布短褂,脚踏一双有些漏草的草编鞋,衬得他似新抽的竹枝。
“掌柜的”,韩蒲生站至纪见溪前,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绞弄着绑在腰上的绑带。
绑带离了扁担,少年将它系在腰上,“我来了。”
纪见溪点头,给他接了杯酸梅汤。
韩蒲生下意识推拒,愣是被纪见溪塞进了手里,手足无措地道了句谢。
纪见溪看着少年有些战战兢兢地接过酸梅汤,在喝下后,双眉舒展,眼睛微微弯着,他也跟着弯了眼。
也不知少年是否还能记得自己,看他如此,也不知道子瑜兄是否知晓。
那日瞧着韩子瑜模样,是无可奈何居多,想来他未必知道韩蒲生在外做挑夫,只当他年龄渐长,有些叛逆。
韩蒲生见纪见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却感觉恐惧爬上身,慌张放下手里的杯子。
“掌柜,能不能不要辞了我?”
*安叔即安绍,「春粟十一」正式出场,和许莲一样在纪家姊弟丧父丧母后照料他们。自纪见音铺子出事后,负责四处奔波,处理外地商铺清算事宜,现在回来帮忙
*秦文俊,「春粟十五」出场,是纪见溪书摊的第一个客人。之前以男子代替,在这里正式拥有了姓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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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春粟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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