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来得早。”
谢砚之点头,转入后堂。
这里不似外部,别有洞天。满墙的药柜直抵屋梁,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他褪下狐裘,露出内里一袭素白长衫。腰间的玉带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带身上密布着极细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
“陈望掌心的伤,”谢砚之突然开口,“是他自己刻的。”
暗处转出一个青衣人,躬身道:“是。属下验过了,伤口边缘参差不齐,确是指甲所为。应是他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刻下了那四个字。”
谢砚之从玉带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片。对着烛光,可以看见上面刻着的细密的字迹——“陈望,永昌三年进士,青州人士,父陈明远,曾任……”
他的指尖在“青州”二字上停留片刻。
“青州。”他轻声念着这个地方,“二十年前,柳清源就是青州人。”
青衣人低声道:“大人怀疑,陈望之死与当年的私铸案有关?”
谢砚之没有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株枯败的梅树。许久,才问:
“摄政王今日饮的是鹿血?”
青衣人一愣:“是。据眼线回报,比平日多饮了一倍。”
谢砚之轻轻咳嗽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朱砂丸,却没有立即服下,只是放在鼻尖轻嗅。
“去查查,王爷最近的药,是谁经的手。”
“是。”
青衣人退下后,谢砚之才服下药丸。他走到墙角的一个紫砂花盆前,盆中泥土新翻,隐约可见几点嫩芽。
若是懂行的人看了,定会大吃一惊。
这是极为罕见的雪山玉莲,只在昆仑绝顶生长,百年才开一次花。
他轻轻抚过那些嫩芽,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摄政王府,书房。
萧景珩卸下玄铁护额,露出额角一道狰狞的疤痕。他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旁边摆着三个砚台:一个盛着朱砂,一个盛着银朱,还有一个盛着暗红色的墨。
这墨是用特殊药材调制的,只有他批阅死刑犯时才会使用。
“王爷,”幕僚轻声禀报,“陈望家中搜过了,一无所获。”
萧景珩睁开眼:“他最近见过什么人?”
“表面上看,并无异常。但……”幕僚犹豫了一下,“三日前,他去了城西的慈恩寺。”
慈恩寺。
萧景珩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慈恩寺是先帝在位时香火最盛的寺庙,如今早已荒废。
“还有,”幕僚压低声音,“谢御史的人,也在查这件事。”
萧景珩冷笑:“他当然要查。陈望是他御史台的人,死得又这么蹊跷……”
他突然顿住,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他伸手去取鹿血壶,却发现已经空了。
“药……”他咬着牙道。
幕僚忙奉上一碗浓黑的汤药。
萧景珩一饮而尽,苦味在口中蔓延,却丝毫压不住那钻心的疼痛。
这头痛的毛病,是十年前落下的。
那场宫变,先帝暴毙,他带着三千亲卫杀进皇宫,扶立幼主……从此,这头痛就如影随形。
只有谢砚之知道这件事。
满朝文武,只有那个病秧子,曾在他一次朝会发病时,递过来一盒银针。
“王爷不妨试试针灸。”那时的谢砚之这么说。
他当然拒绝了。
谁知道那针上淬了什么毒?
可现在……萧景珩揉着额角,突然问:“谢砚之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幕僚一愣:“太医院说,是先天不足之症,靠药吊着性命。”
“先天不足……”萧景珩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渐冷,“去查查,他平日都用什么药。”
幕僚应声退下。
萧景珩走到窗前,凝视着院中的积雪。护额在他手中泛着冷光,内侧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若隐若现。
突然,他眼神一凝。
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浅浅的脚印,直通书房窗外。
萧景珩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在窗棂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沾血的素帕。
帕角绣着一株细小的红梅。
是谢砚之平日里用的那种。
他捏着那片帕子,指节泛白。
谢砚之,你究竟想做什么?
……
夜色深沉。
谢砚之坐在书房里,对着烛光仔细研究着那枚从陈望掌心拓下的钱纹。
“永昌通宝”四个字,在他眼前渐渐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记忆。
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随父亲入京,正好目睹了工部衙门那场莫名的大火。
柳清源一家老小,全部葬身火海。
官方的说法是意外,但谁都知道,那是因为柳清源参与了先帝私铸钱币的事。
私铸……
谢砚之的指尖轻轻划过拓片。
先帝为何要私铸钱币?
国库并不空虚,边关也无战事……
而且,为什么是“永昌通宝”?
正沉思间,青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大人,查到了。摄政王最近的药,是太医院院使亲自配的,但……有一味药引很特别。”
“什么药引?”
“雪山玉莲。”
谢砚之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点滴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黑雾。
“还有,”青衣人继续道,“陈望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慈恩寺的知客僧。”
“慈恩寺……”谢砚之缓缓起身。
夜色浓重,摄政王府的方向隐约可见灯火通明。
“备轿。”他突然道。
“大人要去何处?”
“慈恩寺。”
轿子悄无声息地行在夜色中。谢砚之靠在轿内,指尖摩挲着玉带上的纹路。
突然,轿子猛地一顿。
“大人,”轿夫低声道,“前面……有人拦路。”
谢砚之轻轻挑开轿帘。
长街中央,一人一马,玄甲墨氅,不是萧景珩又是谁?
“谢御史这是要去哪儿?”萧景珩端坐马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夜深露重,小心旧疾复发。”
谢砚之缓缓下轿,狐裘在夜风中轻扬。
“王爷不也在夜游么?”
四目相对,杀机暗涌。
萧景珩突然策马逼近,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谢砚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吗?”
谢砚之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王爷可知,您每日饮的鹿血中,掺了什么?”
风雪骤起,将两人的衣袂卷在一处。
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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