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拜别萧成翎,他们与赴京城复命的江宴分道扬镳,接了老白回来,准备南下前往西南群山瘴林之地——天水泉。
一头赤尾鹰蹲在老白角上,风烟啧啧称奇,这老白在雪鹿林里当惯了霸王,难得有如此和善的时候。
“赤羽!”问飞鸿惊喜一声,与扑翅而起的赤羽对抱满怀,被鸟羽沾了满脑袋也不觉。
赤羽一蹬飞落在问飞鸿肩头,这赤尾鹰远看凌厉无比,凑近了怎么都觉得呆头呆脑的。风烟自知不讨这些小东西喜欢,便也没上手招惹。
“倒是有灵性,飞雪江南之远也能找过来。”风烟翻身上鹿,拍了拍老白的铃铛,“走,我们回去。”
故地三千里,云白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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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近六年前,问飞鸿初访天水泉,倒是做了个堂堂正正的梁上君子。他行至西南茯苓村,听闻村人哭诉天宝阁的人将他们传家的宝刀抢了去,问飞鸿当即夜潜天宝阁,将宝刀夺来,还留下张字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问飞鸿是也。
说来也是好笑,天底下谁不知天宝阁幕后便是那凶名极盛的天水泉主?偏偏问飞鸿初出茅庐,前边十多年都关在飞雪城中修行炼道,对这些江湖琐事一无所知,才闹出南下寻天水泉主,却又盗衅天宝阁的乌龙事。
风烟不曾将这小孩当回事,便也未出面说明,只放话约问飞鸿在南苑竹林相见。
才十七的问飞鸿自然不是风烟的对手,三两下落败,还不忘控诉天宝阁恶行——叫风烟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喊人来把这位飞雪城的大少爷带回去。
原是问飞鸿遭人当了枪使,好骗的大少爷三言两语几滴眼泪便被鼓动,奈何宝刀已失,这笔账便被风烟记到了问飞鸿头上,人才到西南便欠下三十万,估摸着要还上小半辈子。
南苑是风烟休养的别居,但他常居天水泉,只有以药汤压制旧伤时才住去南苑。南苑到底是宜居些,他把老白往南苑一丢,自顾自走了——横竖老白不至于饿死自己,省得它去泉边误饮了天水。
“师兄快些。”问飞鸿抬臂供赤羽落脚,鹰尾如血红羽与问飞鸿最惯的红衣相映衬,“我也许久未来天水泉了,风物如旧,倒叫人安心。”
“天水泉哪里会变,从来都是这副样子。”风烟推开自己小筑门栓,想来问飞鸿始终有托人打理,屋里屋外不落灰尘,陈设还是他们离开前的旧样。
风烟推开梨花木雕窗,窗外便是天水泉眼,虽说如此,倒也汇了汪汪一潭。他从前开玩笑对问飞鸿说,若是往后失手错杀了什么人,便带到天水泉来,往天水中一投,要不了十天半月便尸骨无存了。那时候问飞鸿被吓得话都不敢应,惹得风烟笑了他好一会儿。
可惜那个说棒槌不拿扫帚的小孩早没了踪影,风烟回看一眼正领着赤羽熟悉这片林的问飞鸿,好巧不巧对上问飞鸿偶然而至的目光。
“师兄发上沾了落花。”
赤羽扑翅而起,自二人之间掠过。
问飞鸿三两步跨至风烟身前,拂他发间残红,“嗯?天水泉中也有海棠吗?”
风烟呵欠一声,道:“天水至毒是因其中灵力太盛太利,人之肺腑受不住,但花草倒是无妨,天水泉旁千木百花都向来长势喜人。”
问飞鸿若有所思,跟着风烟进屋,瓶里的腊梅未开,斜斜一枝拦下风烟去路。
“师兄能与我讲讲吗?辉元三派与天水泉,我知之甚少呢。”问飞鸿倚坐在了终年不撤的竹席上,支着脑袋望风烟翻检旧书堆。
“你又怎笃定我知晓多少?”风烟自架上取下旧书一卷,封页上的字问飞鸿不认得,似是武帝时被废改的旧体。
问飞鸿:“师兄总是什么都知道。”
“还什么都知道,仙人都没有这能耐。”风烟与他隔案对坐,只手执卷,“我想想……若真要说的话还得从高祖登白垩山起,未免太远了些。”
“高祖之事我自然都清楚的,师兄挑着说便好,不过再听一回也很不错。”问飞鸿笑眯眯,“我就想听师兄讲。”
“少来,别打扰我,让我想想……”风烟翻至序目,思索片刻,“高祖十七遭前朝皇帝株连,流亡时登白垩山,为闭关山中的宫希声所救,欲拜宫希声为师求仙道,但宫希声称其——”
“尘心未凋,不与道同。”
问飞鸿插了这么一嘴,瞥着风烟的神色,莞尔道:“宫希声这样评价高祖,没错吧。”
风烟颔首:“但即便如此,宫希声还是授他许多,为他引灵根,铸仙器。神兵第一的长恨便是高祖的用剑。虽不以师徒相称,但确有师徒之实。”
问飞鸿:“就像我与师兄这般呢。”
“这就自比高祖了?”风烟摇摇头,弹他脑门一指,“无人知晓在白垩山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但高祖再度下山,逢江南大旱,顺势揭竿北上,率兵马直袭京城。虽说当时之世已是万灵消陨,但还有诸多仙道氏族因利益而站在前朝一方,凡人难与修道者抗衡,往往有一名金丹便能使军队溃散而逃。”
“但平阳一战乃是转折点。”风烟撂下书卷,灵力在指尖凝化,便是一幅绵延起伏的山河图,“高祖之兵人少势弱,便以诡阵为求胜之道,于是往往埋伏山中。当时朝廷求仙门阵师出手,反将启军围困庐阳,苦战数日后启军破阵出逃至平阳,与朝廷大军正面对垒。”
问飞鸿端了茶来,给风烟斟了满盏,仿佛当真是在茶馆听书。
风烟倒是配合,饮了口新茶,评书人那般拉开自己的玉扇,“穷途之时,宫希声破空入战场,须臾炼化军旗为器,即斩敌军十万。至此此战已不只是王公与草民的改朝之战,而是以血脉为系的仙门氏族与后起的散修之战。”
“嗯?”问飞鸿疑道,“但我依稀记得,启军一方并无什么修道者?”
“不错,确实不过十余人。”风烟覆手之间凝就亭台楼阁,天上白玉京,“在启之前,仙门维系靠的是日渐稀薄的上古血脉,各系秘法不外传,仙门亦凋敝。但宫希声不同,他横空出世,没有来处,在遇高祖前也无人听闻他的名号。可他无疑是大道的宠儿,仙道奇才——虽说沾些风氏旁了不知多少支的血脉,但其无师承,无己道,到陨落前,向天下人言明自己以苍生为道。因此他虽未得大道,却仍是千百年来唯一以‘仙人’为称的修者。有他一人创辉元仙宗,便有了往后千百年的仙门格局。”
问飞鸿嘟囔道:“以苍生为道,未免也太……”
他不再多言,但风烟自知其向来不喜世人过捧宫希声,便一笑置之,道:“对今人来说都是玩笑话,你听过便罢。”
“自平阳战后,高祖带领启军一路突进,斩末皇,更新朝,改国号为启,定启明元年。”问飞鸿勾住风烟的扇骨,向下触至风烟手背,不轻不重地挠了下,“然后辉元之事呢?为什么国教大派会裂为三宗?”
风烟捉住他作乱的手,摁住桌上,面色如常,“辉元仙宗是宫希声所创不错,但裂宗时,高祖已死,宫希声陨落。辉元仙宗内有三门,其一是如今的飞雪城所掌的炼器之道,兼有符阵药毒之术,现已败落——袁亦恩竟然半点手艺没传给你,到底怎么想的。”
问飞鸿:“我不是这块料嘛,师兄继续。”
“还有便是专精战道的一门,以世代清正的任家为首,至今仍是如此,虽有演化,但这么些年下来也大差不差。仙盟倒是最承辉元遗风的一宗。”风烟敲敲红木的桌面,叹道,“至于天水泉——前身是辉元仙宗内风氏长老一脉,宫希声陨后得此灵泉,大概是因体内那点风氏血脉吧,天水与风氏人相性极好。其实天水泉主也不过是个守墓人,天水也只是无字之碑,但你若有心修行,这倒是个灵气充裕的好地方。”
问飞鸿不应,只道:“师兄说天水泉灵气充裕,附近应当有不少野菜吧?”
风烟:“东边应当有个小菜园,你又动的什么心思?”
问飞鸿理直气壮:“自然是晚饭的心思。”
风烟挑眉,“学了做饭?”
问飞鸿捏着风烟小指尖,笑道:“不曾的,不过师兄教我便会了。”
从前他们在十万大山行路时,问飞鸿一出手便能使辛辛苦苦一下午捉来的野兔化为焦炭,风烟便玩笑他是天生的君子,还是离庖厨的好。
在雪原养伤时,风烟灵力运转不周,难以维持躯体如常,倒也自己开了许久的灶房,随便做点小菜不算难事。他摆摆手,打发问飞鸿出去,“这个时节林里定然有东西,别挖菇子来就成,还有,记得带壶酒来。”
问飞鸿架着赤羽跑远,遥遥向风烟招手,示意他已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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