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自陈

第五章

大启开国之时,高祖承仙人之授,得参大道,感悟人世极煎极苦,率草根之众,撼前朝之倾山。

前朝军众围堵平阳时,高祖一行弹尽粮绝,几无逃生之机,将死卒亡,万念俱灰之际,高祖之师——仙人宫希声至平阳,取启军帅旗,灭杀敌军十万。

仙人陨落后,辉元宗长老炼化军旗,以为寒骨幡。此物怨气深重,千年不散,只得送往净业寺,以佛法镇压度化。

寒骨幡虽列十大神兵之末,但无疑是仙人遗物,一旦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问飞鸿道:“您是说,有人杀害净尘大师后夺走了净业寺的寒骨幡?”

顿时有闹声唏嘘,有人道:“寒骨幡乃是净业寺的宝物,不如叫其他僧人出来,看看可曾有什么异常之处?”

问飞鸿:“此间净业寺里不会有僧人了。这是幻境,而我们还身在飞雪城。”

幻术之道少有人通,寻常人又不像问飞鸿这般与飞雪城有联系,看不出幻境也不足意外。

“老朽斗胆向城主一问。”

天青门的赵长老拄着劈风杖从人群中走出,“您登上炼仙台后我等便被拉入了幻境中,当时您就在炼仙台中心与那贼人交手,难道您对此一无所知吗?”

“我确实不知净尘大师身死一事,也不知那人把我们困入幻境中是为何。”问飞鸿微微皱眉,“至于当时引我们进幻境的贼人,已经被柳公子擒获,但此人被下了咽声蛊,神智尽失,不过是被操纵的傀儡罢了。”

赵长老横道:“真是不经事,还能让人趁了机杀人灭口。仙门未来如何交到你们这帮毛小子手中……”

天青门……风烟一直不喜欢这帮人,一群老不死的家伙,看年轻人种种不顺眼,想必问飞鸿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绊子。风烟记不清这赵长老是何许人也了,但这论调听着都烦,便嗤了一声。

林椿深道:“贼人想要动手,便是在天青门的山门口都成,赵长老此言倒真是令人发笑。”

赵长老立即吹胡子瞪眼,但也没有再争执下去。

国师无铭给任平生让开道,那张容貌极妍的假脸挂着副高深莫测的笑意,似乎惨死在他脚边的高僧与吵得热闹的几位都是不值在意的事物。

风烟忽然出声,“虽说净尘大师一事疑窦重重,但有国师在此,但也不必太过担忧。”

问飞鸿望向他,甚至明目张胆地靠在了他身旁,仿佛生怕风烟被旁的什么人碰了一下就要瓷瓶似的碎了。

“这是何意?”任平生急切地在无铭身前一拜,“国师大人,您有揪出幕后黑手的办法吗?”

净尘尸身上的血字符文缓缓消散,最后一点光晕于无铭指尖没去,不留痕迹。他笑吟吟地跃起一步,林间落叶绕他翻飞,竟凝作一只丹顶的白鹤,驮载着他。

“本国师当然有法子令死人开口说话,但是——”

他点点自己的心口,“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买卖,想要本国师出手相助,得付出代价。”

这位神秘莫测国师从不做亏本生意,任平生虽蹙眉,却也不愿就此放过捉住幕后之人的机会,问道:“阁下想索要什么呢?”

“嗯,倒也不难。”

无铭微微抬手,指向被问飞鸿护在身后的风烟,“就请这位摘下斗笠,让本国师一睹真面目,可好?”

问飞鸿道:“既然不以面容示人,自然有自己的缘由,国师大人何必强人所难。这件事既在飞雪城中发生,当是由本城主查明,国师大人若不愿出手,本城主也不会强求。”

无铭耸肩,“本国师也只是这么提出罢了,你们不同意又干我何事?”

本就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个时时盯着想要找茬的赵长老,一时间竟是谁也没开口。

风烟微微拨开纱帷,搭上问飞鸿肩头暗暗使劲,“飞鸿,我早就教过你,莫叫不入流的家伙看了笑话,这么些年,你怕不是忘了吧?”

他这样自言身份,问飞鸿当然惊讶,扣住了风烟的手背,“师……”

“怎么样?”

系着薄纱的斗笠在风烟掌中化为齑粉,随风便散了踪影,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望无铭,“我这张脸可还叫国师满意?”

不过五年而已。五年前曾叱咤一时的这张脸应当还不至于被众人遗忘,或者说谁也不可能遗忘——五年前与飞雪城老城主同归于尽的风烟,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人。

风烟潇洒惯了,三千青丝就这样随意垂落,刻下的阵术随着斗笠的烟灭而失去效用,山间远来的清风撩动他的发丝,好巧不巧蹭过他与问飞鸿交握的那只手。

这小子又重了力道,真是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这是?风泉主?”

“难道是当初的……他五年前不就死了吗!”

“师叔,这又是哪位?”

“小辈休要多言,闭嘴!”

“看问城主这样,想必是早就知晓了。”

视众人之惑如云烟,但问飞鸿捏得着实太紧了些。风烟面上当然还是一派的胜券在握,并掌对无铭摆出个请君入瓮的姿态,“国师大人,请。”

无铭虽性情难测,却也不会轻易背信弃义,此时玩味地打量风烟两圈,便取自己一滴指尖血,虚空画下引魂之阵,最后一滴血点在净尘大师的尸身眉心处。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聚!”

以净尘大师之尸为眼,聚魂阵散出极为浓郁的血腥气息,随着血魂归聚,一张肃穆端正的僧人面庞缓缓出现在阵盘上方。

“一盏茶为限,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抓紧吧。本国师倦了,先不凑这个热闹了。”无铭摆摆手,驾鹤飞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但到底没失了主心骨。

“事关寒骨幡,便不多寒暄了。”任平生前跨一步,直面净尘大师之魂,“净尘大师可知是何人行此恶举?待水落石出,仙盟叫其血债得报。”

净尘大师却摇头,“此事请不必追查了,我是自戮以偿往昔罪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然。

净尘大师鲜少出净业寺大门,净业寺僧众也向来称其“佛心无尘”,又谈何往昔罪孽呢?

“三十年前,我刚继任住持之位,于山间偶遇一女子。”

风烟挑挑眉,莫非是什么情债不成?

“当时仙门百家才击溃魔宗,我知她是逃出的魔宗弟子,但寻求魔宗庇护者众,未必需要赶尽杀绝,便留她在寺中休养。”

“但最终我迷失本心,在知其为我诞下一子后将其杀死,葬于寺外。”

“无论如何,此乃我之过错。我不欲将其掩埋至死,还请任盟主将此事告知寺中师弟,并另选能德者掌净业寺。净尘无德无功,愿自除名于净业寺,不损师门清名。”

此言毕,任平生也沉默许久,最终向净尘大师一拜,“既然是净尘大师所愿,任某必当将此言带到。”

净尘大师垂下眉眼,不知为什么而喟叹一声。

既然有众人为此而噤声,当然也有风烟这种家伙不合时宜地开口,“时间不多,我便不虚扯了。净尘大师,你说你是自戮,可知道是谁取走了你带来的寒骨幡?”

净尘大师皱起了眉头,“惭愧,我是在寒骨幡被窃之后自戮的,因此与那贼人交手过。此人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乃是凛魂峰的苍霖,真真切切的魔宗余孽。”

风烟:“寒骨幡落入魔宗之人手中可不是小事,确是如此吗?”

“那张面容……”净尘大师沉吟片刻,道,“不会有错。当年围剿魔宗时我曾与其师交手,这魔功一脉相承,即便是我垂死之时,这气息也不会有错。”

风烟不说话——旁边的问飞鸿攥得太紧了些,叫他分神,又不好当众驳问飞鸿面子,只好咬咬牙忍下来。

有人争着想再向净尘大师问些什么,又嚷着说魔宗余孽或许就掩藏了气息藏于他们之间,惹来风烟一阵摇头。

还不等他们多问什么,一盏茶终了,净尘大师身前的阵法消散,魂魄也归入轮回。

风烟扬扬下巴,问飞鸿便能会意,望向无铭,“既然净尘大师所言如此,飞雪城会立刻排查城内可能的魔宗之人的行踪。不知在场有无善阵术者?叫诸位待在幻境中总不是办法。”

在场的善阵术者——明晃晃直指无铭。

无铭不知从哪折来了一截合欢花,凑在颊便,更衬容颜娇艳,“这幻境呀——本国师精疲力尽了,自己一人恐怕难破,想破此环境,还得风泉主协助本国师这一次,如何?”

他干什么就精疲力尽了?摆明了是想把风烟拖下水。无铭还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毕竟你也算本国师半个弟子,如此幻境自然不在话下。”

风烟在心底将此人暗骂了几遍,但说到底不过是他们二人互相招惹,再将众人拖在幻境中也无益,不如早些将烂摊子抛给问飞鸿任平生去收拾。

欲破幻境,寻得阵眼便可,风烟与无铭各执一半,按序击破,偌大的净业寺山头便轰然碎去,转而显露出飞雪城炼仙台的原本面目来。

飞红翩旋,满目春色。问飞鸿是半刻也不愿离去,才一破阵便又朝风烟走来,那时候凌满飞雪城的落红动人,从他眉心发梢擦过——

是故人踏落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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