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叁陆

富察酉酉逛早市回来,心满意足。那么脏兮兮的街上,偏偏油炸果子香得人走不动,她想吃,桌子和条凳儿都油脂麻花的,多亏翠青给她垫了帕子才好坐。

早市人多,熙熙攘攘的人,油炸果子的摊子生意红火,他们主仆捡了桌子坐定,还空一位,一个大大咧咧青须白面的年轻人一甩辫子一屁股坐在空座儿上。

翠青要说什么,酉酉对着她圆核儿眼一眨,富察家这样儿的贵女出门,最忌招摇,拼桌子就拼桌子。

好在那年轻人老实,只顾着低头吃饭。酉酉大着胆子瞧他,模样儿也周正,右边眼下隐隐约约一点墨痣,唇红齿白的。只是衣裳褴褛……

可是怕什么呢?只要年轻,皮肤紧致,眼神清澈,一身的朝气,若是再为人正直专一,愿意对她从一而终……

富察酉酉想着有些脸红,这是该她一个女人想的嚒?可是这事儿总得打算起来。

世道容不得单身的姑奶奶。

未嫁的旗人姑娘,就算广有银钱,日子照样难过。门前的是非、闲言碎语:唾沫星子淹死人。

酉酉又是那么个柔和的性情。

可是,上辈子吃亏还不足够?弘历还不叫她长教训?她现在又敢想嫁人?况且,嫁谁?

一路回去都胡思乱想,下车也是跟着翠青晕晕乎乎走,不防备有人叫她闺名“酉酉”。

一把好听的声音,低沉磁性字正腔圆,高贵骄傲不容置疑,偏偏夹着微微的颤,听着让人心疼。

她想也不想回过头,一眼瞥到他。

浆洗得一丝不乱的衣裳,剃得乌青露白的头,容长面孔上点漆样的眼睛,细长的眉毛,薄薄的红唇,惯常没有表情的脸,想是被上午的大日头刺着眼睛了,有些淡淡的焦灼,眼下一圈暗青微微皱着。

习惯啊,真惊人,根植在骨子里的记忆,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弘历!

富察酉酉立马不自觉笑了。

少女粉嫩如花的面孔上,皮和肉都不受控制,自然地牵扯出弧度,圆圆的嘴唇,皱皱的鼻梁,亮晶晶的眼睛,一丝不乱的眉毛。她的笑,像一豆荧荧的灯,照得弘历越发玉树临风。

她跟他过了二十年。

上辈子,她跟他相依相伴的日子比不认识他的日子还长,一辈子只他一个男人,从情窦初开便只有他,唯一的他。

日日夜夜都刻在心上。年少时曾有最珍重的情谊和爱恋;等人到中年,对他的怨也是真的,她的后半生曾浸在他赐的苦水里。

见他就笑,习惯了,要哭的时候也是先笑,笑着遮掩,笑着眼角垂泪。皇后,没人允她哭。她重生了,乍见他还是习惯性对他生出一丝怨,又带着怜惜,没睡好嚒?脸色有些灰,这眼圈儿,是跟哪个屋里人胡闹伤了神?一片青虚虚的……

她给他抱在心口上时也还懵懂着。除了额娘,她只认得这一个胸口,宽阔厚实,衣裳下是鼓鼓囊囊的胸,“噗通”“噗通”的心跳,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把她兜身子笼在怀里。

本来是最安心的。

她甚至微微倾头,把前额抵在他肩下,一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这一点小动作也是习惯,这么一来,她就全身地窝在他怀里,她的夫君,整个天整个地,她是个旧式的女子,若非要靠着人,她原本只靠着他。

可他当得起嚒?这么全然地交托,无论身子还是心,都放胆地交给他?

“喜绕”,这两个字儿像炸雷,“轰”得在心里闹开,震得她心上的小伤口裂成个血洞,她不自觉地打哆嗦,所有交出去的,托付的,都变成案上的鱼肉,拍散剁碎碾烂——从来没人要她的真心!她至死才明白。

*

一切都只发生在顷刻里。

弘历被富察酉酉的笑靥惊动摄走魂魄,他只能众目睽睽,不管不顾把富察酉酉揽在怀里。

立马发现她打颤,低头看,正瞧见她看他,迷离的圆眼睛,瞳仁小小的,透着幽微的光,粉红的圆脸,秾酡的红唇,他于顷刻里放下心,正是她,这就是她,连头发丝儿都不错的她,初识时候……

呵,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他俩最好的时候。他们本来下个月成婚,那时他俩第一次见,这一辈子提前了。

从头来,他俩可以从头来。

有了她,他的一生的好日子又有了指望: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只管在外挥斥方遒,在家被一干女人众星捧月。他是山巅上的白莲花,一直是。

几辈子皇家养出来的金贵世子……他禁不住洋洋自得。

微微垂眼睑,瞥见她圆眼睛轻轻眨,睫毛粘一圈儿晶莹的泪珠儿,大眼睛也盛不住那么多泪……

弘历居然开始躁,还有火辣辣的心动,跟头顶的毒日头一样,直来直往劈头盖脸打下来。

上辈子心心念念的“后悔药”,现在就在眼前,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抱,已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堂堂皇子,金匮储君,竟然跟一个女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可他忍不了,他迫不及待想搂着她,问她,你还记得?阿弥陀佛别记得,我们重来!

富察酉酉这一哭……

弘历淡淡地蓦然生出一丝傲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抱一下还委屈她了?说到底不过是李荣保的女儿,这样的女孩儿他说声要,尺余长的名单就呈送来了,什么样儿的没有,任挑任选。

他盲目地冷傲,被酉酉小意温存的笑迷了眼,几乎忘了,除了酉酉,没人待他真心,喜绕对他都是假意逢迎。

而且重生回来,刻在骨子里的矜持轻慢终于叫弘历错过了富察酉酉与他重逢时露的破绽,深植在下意识里的笑和千回百转肚肠里的怨和哭。

他轻信她不记得,富察酉酉是全新的富察酉酉,白纸一样,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待字闺中。

刚刚的笑,是为着他的玉树临风;这会儿的哭,当然是因为名节发急。刚退完婚,这一节传扬开,她除了嫁他还能嫁谁?御笔勾销了婚事儿,就算他众目睽睽轻薄于她,她也万难给他当正妻。

侧福晋总不难,到登|基还有几年,生了儿女扶正也还算有盼头。不过是他一个旨意。全看她的表现。

不难,她是个甜蜜的软和人儿,丰腴温软,甜浓地化不开,每每见他只有一团喜气……女儿、儿子,只要生下来便算数,也不难。

年轻女子少不更事的幽香,甜甜微微地萦在他鼻尖儿,引得他心意恍惚,刚刚的冷傲,在身子里瑟瑟散退,只余一腔子热血,昨儿悯儿勾|弄的硬|挺重新蠢蠢欲动。

他忘了,他和她相处了二十几年,到四十他也偏爱她,离不了她,只要搂着她便是舒心舒坦,他俩原是天造的一双人,他躲不了、避不开,身子最实诚。

“酉酉。”他动情唤一句,轻轻手上使力,圈着她晃一晃,似乎这一晃,好听的嗓子再唤“酉酉”如同一声低低的喃喃,蓄着五十余年的幽然怅惘。弘历旁若无人搂紧了富察酉酉。

富察酉酉被这一声惊醒了,在他怀里施展不开,她心如乱麻,好端端的姑奶奶,刚退了婚,得闲儿出门,被登徒子这么轻薄。

被他搂着,夏季衣裳又薄,身子的寸寸变化都明明白白,她抬头看弘历,这谨贵皇子细长的眉眼恍恍惚惚,点漆的眼睛都混沌起来。

昏聩,自私。

他是男子不怕,可她不同,她怕。

富察酉酉脸红心躁,抽出白皙浑圆的手来,在他胸上一推,纹丝不动。

厚鼓鼓的胸,宽肩,笔直的身板,弘历有一副苦练出来的好身子。

她再抬眼睛看他,他甚至带着几分得意,刚刚的迷离又收摄回来,这会儿是一副好奇的神色,盯着她,像是要瞧她如何处置。惯常没表情的脸上,嘴角带着轻轻的卷翘,那笑意,若不是刻意压着,想是已经铺满脸了。

弘历见了富察酉酉便有个好心绪,遮掩不住。

可是在富察酉酉看来,这登徒子凭着皇子之尊、男子之力,这么得意洋洋坏她名声、看她笑话。

弘历!果然不是个好人。上辈子真真儿瞎了眼。

酉酉又羞又气又急,“啪”,抬手打了弘历一耳光。这一声非常响亮。

弘历一呆,她“呜”一声,哭着从他怀里挣出来,三两步奔进门里。

“啪”,周围一直噤若寒蝉的众人,随着这一声纷纷如大梦初醒。

刚刚的一大串意料之外,众人都来不及细咂摸,只琢磨眼前事儿。

翠青轻叫“姑娘”,追着酉酉奔进府。

弘历身边的小太监都不敢动,仍垂头站着,这位爷,冷、琢磨不出心思,平日连表情都欠奉,竟然、竟然、竟然吃了一记耳光?!万应见识过弘历之前的狠辣,更不敢动。

多亏李荣保趋到这位四皇子身前,歪头斜眼一瞄,哎,不得了,二女儿那么和软的人儿,想不到!打出来的耳光居然这么扎实,这位四爷玉面上四根手指印儿,正从青白转红润。

李荣保赶忙垂头,四皇子大约不想让人瞧见他的脸,垂着头咕哝:“小女,小女病中,奴才赶紧去瞧瞧,改日再给四爷赔罪!奴才告退。”说完略站站,只等听到弘历鼻孔里略大一声的喘息,他便当成是允了,赶紧扑地上磕头,爬起来仍垂着头,小碎步挪进宅里,想外面众人都瞧不见,才抬头。

李荣保惊觉贴身衣裳全湿,急得一头汗,顺着面孔往下滴。他大手抹一把,压低声音问:“二姑娘呢?叫来书房。”

这事儿还没完!四皇子吃了打,谁知道他会怎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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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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