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听得“啪”一声响亮,只觉得脸上木一下,心下震惊,胳膊一松,怀里的娇娥扭头就跑。
伊人粉面上一双圆圆的杏眼,波光粼粼的。弘历顿一顿,不自觉按下傲慢轻蔑,她又哭了?鼻尖儿是一阵氤氲的幽香,圆润少女独有的,他贪婪地嗅两口。
她抽身而去,身子荡起一阵微风,霎时让若有若无的香浓烈起来。弘历浸身在这暧昧里,心头淡淡浮起“喜绕”的小影儿,是另一个在他心上镌着烙着的少女。
他心头一疼,骤然醒悟,伸手去抓富察酉酉的衫子。鹅黄缎子的衣裳一个线结都没有,滑不溜手,他只摸到个缎边儿,还没使力,她已经跑远了。
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缎边儿留在手上的丝滑温凉像个药引子,引得他心上的后悔药格外苦涩,这当口脸上火辣辣疼得厉害。
弘历不置信地伸手摸了下脸颊,似是肿了。她居然掴了他!
她打他!
她们俩,富察酉酉是一个,喜绕是另一个,她们俩都这么对他?
喜绕是后来的,喜绕跟他好的日子有限,且喜绕年纪小,从小在牛羊堆儿里滚大,当时又是那么个情形,她不懂事就算了。
可富察酉酉呢?
弘历站在富察家的高墙外,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热闹的蝉鸣听不到人声。
她父亲是黄带子,母亲是红带子,她是嫡女,要不是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字,诗书上也过得去,她怎会被雍正爷选中,指给他这个金匮储君?
她该是最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可她居然打他?最粗鄙无知的人也不敢对他这样的天皇贵胄动手。
更何况,他俩好了三十年,他们有三十年的好日子,那三十年里,她是最甜糯温软的人,清风明月,也不敌她沁人心脾,若不是造化弄人,她早薨……
不过,这一巴掌也可当一颗“定心丸”?弘历摸摸火辣辣的脸颊,能这么打他的,她大抵不同他一样,是新的,水灵灵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像他,他是年将百岁的人了,年将百岁的心,他只有这具躯壳年轻。
眼睛扫到旁边龟缩着头立着的万应,弘历施施然收回火辣辣的脸上的手,咬着牙,极简单说:“走。”
万应缩头缩脑,麻溜领着小太监掉头备轿,伺候着弘历回园子。
弘历上轿的当口,瞥见随身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他念头一动,自从重生,这小太监有些太殷勤太小心,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周到小心?!比得上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
弘历顿时犯了疑心病。重生?当真只有他?若是小太监也能重生,富察酉酉呢?
他刚觉得她是“新”的,这会儿有点拿不准了。若是她是“新”的,打他情有可原,毕竟上来就抱人家未出阁的姑奶奶是唐突了;若她是重生来的,她就是他的发妻,跟他卿卿我我三十余载的可人儿,打了他?
他马上心疼起来,胸口堵着。冷若冰霜的脸上,眉头轻扯,胸中血气翻涌,若她重生回来,又这么掴他,“要是有下辈子,咱俩别见了……”,这句话又像刀子在心里剜。
他容不下这句话,上辈子是她薨了,他来不及让她收回去,这辈子?一想到这句话就被折磨得翻江倒海喘不上气来。冷面爷恨得,无计可施没处撒气,若他不是皇帝不是皇子,他得把周遭的所有物事都砸烂锤碎才稍遣怀。
可他如今是皇子,天皇贵胄的“枷”,权势富贵,都是枷锁,他只能稳坐在轿里,胸中翻涌,面上只能不动声色。富察酉酉咯血?他伸手摸摸脸,这中气十足的一掌,哪有咳血的样子?他才该咳血。
满心欢喜地来看富察酉酉,闹成这么个样子。弘历坐在轿中,半天收摄不住心神。重生一遭,人生轨迹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以前以为皇位、爱人唾手可得,现在看没那么便宜。
费事归费事,弘历忖着,早点儿发现不是坏事,凡事早预备起来便是。两辈子的见识阅历,这有何难?
富察酉酉,他得要她。谁逃得过他的手掌心儿?没人。
*
另一厢,李荣保带着富察酉酉见太医院的贺院正。
贺院正一本正经“望闻问切”,只见这富察家的二姑奶奶,面色红润,体态圆润,举止极端正有礼的。怨不得今上把她指给四爷做福晋。
听说因为身子不好退婚?贺院正凝神搭脉,只从脉象上,倒是没有一丝弱相,有也只怕是心神不安。
宫里有几位嫔御正是这般年纪,也常常神思不安,贺院正见得多了,并不是什么大症候,所谓“少女思春”,是豆蔻年华常有的烦恼,人年少时,很容易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烦恼,算不得病……
不对。
贺院正突然回过神,万万不能这么断症。御笔点的鸳鸯谱,同样是圣口绝断的亲事,本来四爷跟这姑奶奶已经没关联了,四爷又巴巴儿求自己来诊视。
李荣保自己做过封疆大吏,请太医院院正诊视勉强说得过去,算是皇帝恩典;李荣保的女儿也请太医瞧病,就有点僭越。几头对证,这位姑奶奶跟四爷总归有些缘故,不是无缘无故。
细瞧这姑奶奶,绝色。
白馥馥的一张饱满面孔,透着细细的粉红,血气足;身量在贵女姑奶奶队儿里是高的,难得的是这一副骨肉匀称的身子,胖一分多了,瘦一分嫌少,从太医的角度说,胖瘦在其次,主要是人健康,旺相,好生养。
皇帝心思最深沉周到,挑她做金匮储君的正妻,没看走眼。
可是李荣保家报“咯血”,请旨退亲。这如何处?
看得见的是这个心神不宁的小姑奶奶,看不见的还有皇帝的龙心,四阿哥的私意。
是皇帝不中意儿媳妇儿了?还是四阿哥不想娶?抑或是李荣保不愿意嫁女儿?
四阿哥求他来诊症,是要他坐实了“咯血”退亲?还是要治李荣保家欺君?
他一个小小太医院院正,难道要搅进皇家和八旗的是是非非里?突然没了主意,贺院正突然浑身冒冷汗。
刚刚门口闹的那一场,贺院正进了富察府没见着,见到便知道富察家的二姑奶奶和四爷的渊源纠缠多深……
*
万幸!除了四爷的人和富察家的人再没有第三家的人,早上这一场闹荒唐透了,若是在京城传扬开去只怕要闹到满城风雨。只怕连畅春园里都要天翻地覆,区区李荣保家,禁不得这么大的风波。
不幸中的万幸,以四爷和李荣保管束下人的本事,这事一个字儿也传不出去。
依旧太险了,李荣保站在屋子当地只管拭汗,一边小心观察贺院正的神色,他若是说出二姑娘没病,也是个大灾祸!四爷那个冷面人走了,可是贺院正回去必要回禀缴旨,就那爷早上不管不顾的架势……
好在现在贺院正孤身在家中,万一诊得“不对”,只管拉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算把他扣在府里也没关系,李荣保瞥了一眼二女儿,突然发起狠劲儿来,老辈子传下来的敢想敢干在血液里奔淌,关键时候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这个二女儿啊。现在端坐着给太医号脉,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刚李荣保叫她去书房,他还没开口,酉酉带着哭腔唤一声:“阿玛。”
父亲猛醒,他只顾着焦急女儿掴了皇子;女儿哭,他才想是弘历先轻薄人,好端端的,动手动脚,把未出阁的姑奶奶搂在怀里,什么体统。
他们家捧大的姑娘,儿子还要学骑射,师父打骂司空见惯;女儿们哪吃过苦,最大的苦楚怕是拈毛笔嫌沉……
如此一想,李荣保也只能把正事放放,刚想问四阿哥怎么知道女儿闺名“酉酉”的事儿也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叫太太和奶妈子们快来,二姑奶奶受了天大的委屈。
富察酉酉之前多数时候是默默垂泪,这次被弘历一抱,委屈骤然盛不住溢出来,她突然看穿了自己。
原来,她的欢喜还在他身上。
眼风扫在他身上,她便想笑;偎在他怀里,她便像找到了依靠。她抗不了习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况且,他不想放过她,昨日差点儿闯进来,今儿直接上手把她搂在怀里,而且那副身子,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恁般不老实的。
她觉得自己给玷污了。
本来重生回来,这副身子是新的……可她瞧见他玉面上点漆样的冷峻眼睛,没忍住,对他笑了,又曾被他搂在怀里。
她想起来,又怕又恼。怕他不放过她,做妻做妾,非要把她弄到手才甘休;怕她忘不了他,一辈子又一辈子,总在旧人身上栽跟头,重生一辈子也活不出新意,吃尽苦楚;恼的自然是他坏她名声,又搂又抱的。
她一跺脚,富察夫人就急,抱着她心肝肉地唤:“娘的心啊,宝贝女儿,额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定定神。”
富察酉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扑到父亲书桌上抄起裁纸的纸刀,扯散了头发,冷峻地说:“要不,铰了头发算了!”
开段评了。
感谢营养液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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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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