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恩倩随着朱丹阳拾阶而上。
石阶向上延展,看不到尽头。
她的步伐渐渐沉重起来。
终于她精疲力竭,手撑着膝盖喘息。
一片影子轻飘飘落在她身前。
佘恩倩抬头,见到个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躬身行礼,笑眯眯道:“教主特命属下接圣女回殿。”
“请圣女上轿。”
他手指向一顶白色的轿子,正由四个黑衣人抬着。
佘恩倩看着这白胖男子,他笑着仍由她打量。
他的脸也很胖,笑起来眼睛都给挤没了。
前路不知还有多长,她也确实走不动了。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掀开轿帘,倾身入轿,她听得那白胖子道:“朱堂主,教主有话要问你。”
朱丹阳道:“遵命。汪管家可知……所为何事?”
不用看也可想象他脸上必已挤出谄媚的笑。
这汪管家或许并不如表面那么和善。
佘恩倩撑着轿帘,正待再听,汪管家却道:“圣女还不上轿么?”
那双眯眯眼已睁开了,狭长的小眼睛中全是阴冷。
佘恩倩只好钻进轿中,放下帘子。
轿子便被抬了起来。
四个轿夫施展轻功,又快又稳。
轻微的颠簸好似身在摇篮。
佘恩倩很困倦。
她想起了母亲。
睡前母亲总会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
她是个医生,身上总带着清新的草药香。
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曾伴她入睡。
日日夜夜。
可是再不会有了……
医术高明的母亲怎会突然就病死了呢?
她还未想明白,疲乏的大脑却已坠入睡海。
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淌下。
她已睡着了。
——
醒来便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也不知是谁把她从轿上挪到床上的。
甫一坐起身,就有一白衣女子半跪到她床前,叫了声“圣女。”
佘恩倩吓了一跳,急忙道:“你快起来吧!”
白衣女子应了声是,起身后却还是恭敬地半垂着头。
姿态端庄优雅,看起来十分沉稳。
佘恩倩问道:“你是?”
那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属下荷泽,是圣女的侍女。”
佘恩倩又道:“昨天是你把我挪到床上的?”
荷泽道:“正是。圣女可是要洗漱更衣?”
昨晚毕竟是掉进了蛇窟,衣服上沾染着难闻的腥气。
佘恩倩嗅了嗅衣领,又嫌弃地放下。
她确实很想换一件衣服。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荷泽既然是圣女的侍女,想必也很清楚圣女的内情。
佘恩倩便问她:“圣女的职责是什么?”
谁知荷泽一时竟没有回答。
她沉思了半晌,却道:“属下不知。”
佘恩倩惊讶道:“那之前的圣女呢?”
荷泽却摇了摇头,道:“之前并没有过圣女。”
“什么!?”佘恩倩的嘴张得大大的,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什么叫之前没有过圣女?
佘恩倩急切问道:“我是第一位圣女?!那圣女是什么时候,又是谁设的?”
荷泽一一解答:“圣女之位是现任教主即位后设立的,已经空悬十年了。”
佘恩倩又问:“他为什么要立圣女?”
荷泽道:“属下不知。教主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
佘恩倩想到那双鹰目,那确实是个冷酷深沉的人。
佘恩倩又问:“那他是在什么情况设立圣女的?”
荷泽笑了笑,道:“圣女莫急,这事说来话长,得从本教的由来说起。”
接着她讲述了灵蛇教的由来。
起初,灵蛇教竟真是个宗教。
发源于洞庭湖,信仰巴蛇和蛇仙。
相传,洞庭湖有一条巨大的蛇,大到能够吞下大象,名字就叫做巴蛇。
尧帝时,它在洞庭一带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尧帝于是派后羿斩杀了巴蛇。
巴蛇死后,它巨大的尸体化为了山陵,也就是现在的巴陵。
这个故事佘恩倩也曾听过,到这里她都很熟悉,而荷泽之后所说的内容却大不相同。
众人本都以为巴蛇已死了,可千年前,一位女子欲投湖自尽,却被一条巨大的白蛇救起来了。白蛇身旁还立着一位神仙。那神仙白衣飘飘,立在水面就像站在一块明亮的镜子上。据说就是这位神仙复活了巴蛇,人们便称她为蛇仙。
之后蛇仙便问这投湖的女子为何轻生,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那女子原是被乡绅逼迫。乡绅要强抢这女子为妾,女子投告无门,无计可施,只能一了百了。蛇仙便救了这女子并托付给了她一个女婴。
佘恩倩讶然:“啊?”
这真是闻所未闻!这莫非是灵蛇教为了立教编纂的传说?
荷泽却不在意她的惊奇,自顾自接道:“蛇仙将女婴托付给了所救的女子和巴蛇,一伸手便将天上撕了个口子,从那儿回去天上了。她走后,这裂隙也就闭合得完完好好了。”
佘恩倩喃喃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荷泽不说话了,似乎在等佘恩倩消化。
饶是佘恩倩很是怀疑这个传说的来历及目的,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女婴后来如何来呢?”
荷泽笑了笑,道:“女婴长到十八岁时,巴蛇便销声匿迹。有人说巴蛇追寻蛇仙回天上了,也有人说巴蛇就藏在洞庭湖里。不过据说巴蛇和她有过约定,蛇族愿听命于她。传说有人看见她领着群蛇到西南去了。”
佘恩倩惊讶:“西南,不就是……”
她家不就正在西南吗?
荷泽点点头,又说道:“这位能够号令群蛇的人,便被世人叫做蛇女。而那种控蛇的能力,便被称作灵蛇契。传说蛇女的后裔都是灵蛇契。”
佘恩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怔了半晌,才道:“我……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不过是传说罢了。”
荷泽默然不语,幽幽地盯着佘恩倩,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缓缓道:“可是……灵蛇契真的出现了。会不会巴蛇也……”
她就好似陷入了某种幻梦中,脸上隐隐的痴迷叫人害怕。
佘恩倩急忙打断:“可是这和灵蛇教、和圣女又有什么关系?”
荷泽长长叹了口气,语出惊人:“这世上惯于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人何其多!见着个异志传说便创立新教的也不足为奇。不过是扯个由头,聚集一帮蠢蛋罢了。圣女也不过是个唬人的把戏,为了赚这些蠢蛋的信服。”
佘恩倩没想到荷泽竟也是这般想的,正想出言赞同,荷泽却又道:“我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
她定定地盯着佘恩倩,视线专注。就好像佘恩倩是什么美食,而她已饿极了似的。
佘恩倩悚然,忙干笑道:“这只是传说!我并没有如传闻中所说的,控制蛇群的力量……”
她很确认自己并无控制蛇群的能力,毕竟若有,她早就让它们咬死那教主,她也好和父亲回家去了。
只是,蛇窟的事情实在诡异,那些蛇不伤她也就罢了,为何却会救她,她实在不明白。她也不知道荷泽对蛇窟的情形知道多少,只能含糊地说:“许多蛇生性胆小,遇人便逃窜,本就不伤人的。”
荷泽却笑道:“圣女并不了解蛇窟的蛇,那里的蛇和寻常不同,性格凶猛,遇人便群起而攻之,至今还没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过。圣女就是圣女,自然比旁人特殊些。”
佘恩倩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蛇明明就很温顺胆小,她无法分辨到底是那些蛇特殊还是她特殊。她沉默了半晌,道:“就算是真的又能如何呢?我们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啊。”
荷泽怔了怔,突又笑了笑,笑中竟有些感伤。她缓缓道:“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没有,但对有的人……却是有的。”
只是一条蛇,最多是大一点罢了,能有什么影响?
佘恩倩正要再争辩几句,荷泽却问道:“圣女可要洗漱?”
佘恩倩知她是不想再聊。
可她现下是圣女,照理来说荷泽该顺着她。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
比如灵蛇教是怎么成为魔教的?之前并无圣女,现任教主为何突发奇想了?
她看向荷泽,她又恢复了初见时恭敬端庄的模样。
但是想起她那哀伤的微笑……佘恩倩终是点了点头。
热水很快就被装在个大木桶中被带进殿中。
是一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为她抱进来的。
她抱着那盛满热水木桶走进来,姿态闲适,好似抱着银瓶的仕女图。
这就是武功吗?
佘恩倩看在眼中,记在心间。
荷泽道:“属下服侍圣女沐浴吧。”
“不、不用了。”佘恩倩连忙摇头拒绝。
荷泽微微点了点头,屈膝行礼后便退下了。
佘恩倩独自泡在热水中思考着今后该如何做。
洗澡是很适宜思考的。
巴蛇是否真的存在?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如果她真是蛇女的后裔,那么母亲毫无疑问也应当是,是否知道什么?
可是母亲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些事情。
只除了一条奇怪的家规:永远不能改姓,后代必须永远姓佘。
但她想不通其中的奥秘。
要是母亲还活着……为什么突然就生了重病呢!
她的棺椁又如何了呢?
他们走得那么急,那么迫不得已,都没人顾上她。
就这样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眼泪滴进浴桶中,泛起阵阵涟漪。
久久未平。
……
良久良久,佘恩倩才理好自己的思绪和情感。
当务之急,是要去见父亲。
他一定知道什么,她要尽快见到他。
她注视着荷泽为她所准备的圣女服饰。
那是一件绣着金色蛇纹的白色广绣留仙裙。
佘恩倩抚摸着它。
丝绸作的,金线绣成,美丽而昂贵。
却不是守孝该穿的。
这里也不是守孝该待的地方。
佘恩倩在心中对母亲说了句对不起,终于还是穿上了那件衣服。
她转出屏风,对守在外面的荷泽道:“我要见教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