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你也就别生月竹的气了,那天我特地问过他,他喜欢的不是月竹。”
裴清转头冲车内说道着,并未注意路上坑洼石子,于是马车被狠狠颠簸了一下。
“现在这流言闹得凶,什么悍妒、主仆相争之类的话说得难听,不过是一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闲人乱嚼舌根。听蜀锦庄子上的人说,月竹都被你吓傻了,旁人一提个霍字,她就死命摇头,一个字也不敢说。至于月竹绣的香囊为何在他那,许是有姑娘家看月竹绣工好,花重金从蜀锦铺子里买来送给他的。”
“他嘛,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他这个人,脾气倔得很,认准的事,这辈子都不会改。他既然说心里有一人,就是打定主意了,要么非她不娶,要么孤独终老。要不你就把他当个认主的狗吧,别太跟他计较!”
谢明昭听裴清絮絮叨叨这些细枝末节,突然觉得裴清其实很适合当细作。
心中存了戏谑之意,撩开车帘,趴在车窗上问道:“那你说说,既然他这么专情,怎么又收了别家姑娘的香囊?我隐约记得,你说他思慕的神女,可不在蜀中啊!”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裴清挥了一下马鞭,轻轻抽了一下:“前儿个不是端午么?虽然我没亲眼见那个香囊长什么样,估计应该是端午驱虫避瘟的。瞧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么大个房子连陪他过节的人都没有。是个人就会寂寞,这时候要是有人记挂着他,送他个过节的小玩意,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收下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说起这个,你也该提前送他些粽子香囊什么的。俗话说,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你要么在府上,要么在自家宅子里,要不是小妹喊你,你和他见面寥寥。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说喜欢他,牛不喝水强按头,还闹得满城皆知,可不就把他吓跑了么?你别风风火火的,温柔些,耐心些,时间长了,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生硬地拒绝你。”
谢明昭一股无名之火忽蹿了起来,猛地一把扯开车帘:“你到底说完了没有...”
裴清急忙转了语气:“虽说你不如月竹好看,脾气也不如月竹温柔,女红也不如月竹巧...但是吧,我觉得,你也别太难过,一个钥匙只能开一把锁,一把锁也只能配一个钥匙,以后肯定有个你俩互相喜欢的人出现,何必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
车轱辘压过石子沙砾,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裴清反手敲了一下车窗框楞:“你看你,还和自己过不去,可不就走成死路了么!”
裴清微微侧脸,只见自己身后的小车窗帘子微微晃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又是这个脾气。他不喜欢你,这就不奇怪了...我妹妹跟着你,以前多乖巧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找你,你就先...”
裴清委屈着,忽又猛拍大腿,怒气冲冲。
“你可知,我妹给那只鹦哥起名,一个叫又仙,一个叫摘凡!好好两只鸟,给起这么刁钻的名字!也不知是谁带坏了我妹妹!”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明昭突然撩开车帘:“你训斥小妹了?”
“那是当然!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管教自家妹妹!”
谢明昭促狭一笑:“你既说这名刁钻,可你又怎么知道这名刁钻的?”
裴清语塞。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谢明昭径直跳了下来。
“哎,你...”
裴清似乎还想再反驳些什么。
谢明昭没有回头,提裙便冲了府中内宅。
这一路裴清的嘴就没停过,跟老和尚念经似的。谢明昭好不容易放空会自己的心神,又被裴清咕哝嘟囔的声音给拽回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如果可以,她一定把他摁地上拿针缝了他嘴。
今早谢明昭对着月竹抱来的妃色衣裙摇头,自己去衣柜挑了件绣了茶白暗纹的水缥色衣衫。月竹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白玉莲花簪斜插在发髻中,谢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是去陪殿下检视学业的,自然无需张扬,只需普通日常装束即可。
“今天去文渊阁,正三品詹事,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李维桢见到谢明昭像一团云似的倏忽一下飘进自己怀中,微微蹙眉:“好像我养不起你似的!”
“敏儿!”
敏儿端来一托盘,托盘上整齐叠放着亮丽的浅缥色蜀锦,枝兰谷暗纹闪耀着波光粼粼的光泽。
“穿这身去!”
谢明昭拢住了李维桢送来的衣裳,这衣裳经暖笼熏过,也留下了李维桢身上味道一样的淡淡香气。
她摩挲着,暖意由指间传至心口。
“是不是太华丽张扬了?”谢明昭从屏风后走出,抚摸着袖口精致的祥云纹道:“殿下怎知我身形,竟然这般合身?”
一身锦绣,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愈发突出眉宇间阔朗明媚的文气。
“我与你日夜起坐一处,怎会不知?可惜,我送你的衣服你总以华丽为由不肯穿...”李维桢满意地点头嗔怪道:“这颜色正衬你,可不许脱了!”
李维桢的车舆停至文渊阁门口,一时间人头攒动,众人翘首以盼。
是镇国长公主,是詹事女官,但也更是青云梯、渡仙桥。
时隔多年,谢明昭再次来到文渊阁,见这藏书楼依旧巍峨耸立,仿佛自己在阁中读书时还不过昨日,心中不由得唏嘘不已。
“当初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一定很孤寂吧!”
“不在文渊阁沉淀这些年,又怎能为殿下排忧解难呢?”
“油嘴滑舌!”李维桢刮了一下谢明昭的鼻子,牵了她的手并肩进阁。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拾级而上,站在顶处,整栋楼尽收眼底。
众人抬头仰望,日光从窗户透射至李维桢和谢明昭身上。
一如浮光跃金,另一又如静影沉璧。
李维桢将身后的谢明昭拉至自己身边,笑道:“詹事,上前来一步!”
谢明昭小声道:“他们等的可是殿下的品评!”
“你与我还有分别吗?”
话音刚落,敏儿在身后朗声道:“每人作诗一首!得詹事青睐者,赏黄金五十两!”
李维桢上前一步,冲众人笑道:“能得谢詹事青睐者,可排成曲子,不仅要在本宫的镇国公主府传唱,更要送至宫中为陛下万寿节贺礼。”
人群炸开了锅,一时间整个阁楼内只能听见悉悉簌簌的声响。二人等得有些无聊,便从书架上挑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直到敏儿捧了一沓诗文登楼,交与李维桢,李维桢扫了一眼,又将诗文交给了谢明昭。
谢明昭一篇篇过目,不满意者随手丢下。一时间,一张张诗稿如梨花般在空中翻飞,纷纷扬扬。一时间,众人纷纷围上去瞧是谁的诗被扔下来了,捡到自己诗篇的叹气,没有捡到自己的则兴高采烈。
“昭昭你笑什么?”
“殿下看这一篇!”
李维桢摇头道:“不过是闺怨诗而已,你不喜欢就丢了罢!”
谢明昭摇了摇头,立于台上朗声道:“此诗情意绵绵,读过后当真是令人心中怅惘...”她故意停下不说了,转头看向了李维桢,李维桢笑道:“别卖关子了,底下的人还等着呢!”
谢明昭瞥了眼脚下人群,果然众人皆翘首以盼,或是面露紧张之色,或是满脸期待。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男子总是一厢情愿地臆想女子如何思念自己,殊不知在女子眼中,男子远行,正好不用伺候羹汤了,巴不得一个人乐得自在呢!”
众人哄堂大笑。
“即便是表达壮志难酬、不得重用之意,也不该以女子自比。一边瞧不起女子,一边又乐此不疲地假扮女子,当真是虚情假意、矫揉造作。既然情理讲不通,那就算不得好诗!”
说罢,那个手中停留了片刻的诗篇被她随手轻轻一挥,悠悠荡荡地落在地上。
有人灰溜溜捡起自己的诗,忙揣进自己怀中,而有的人则红了脸,垂着头。
直到最后,只有两首诗留在谢明昭手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针落可闻。
谢明昭拿着两首诗,又砸么了片刻,轻轻一笑,扬下了其中一首。
学馆众人好奇这究竟是何人之诗,纷纷凑上前,有人读出声道:“...微臣衰朽质,羞睹豫章才。”
谢明昭低头看着楼下乌泱泱一片人,如潮水一般涌上前,唯有一人,站在角落中,自信地看着谢明昭手中最后一首诗。
四目相对,谢明昭暗暗赞许。
“这两首诗的前半部分,难分伯仲,可这最后两句,高下立判。”
堂中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齐刷刷抬头,目光定在谢明昭手中最后一首诗。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谢明昭诵读着,旋即解释道:“扔下去的那一首,写到最后,才力已尽;可我手中这首,不卑不亢,天地广阔,这才叫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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