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投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百姓们开始收拾起摆在街上的摊位,拉着前来迎接的妻儿一同往屋子里倒腾。苍崖岭地势偏僻,因而外来者并不多见,白日里的摆摊多是一种为了出门与街坊邻居唠嗑的形式,能够卖出东西与否并不是他们最关心的,就连平日里维持基本生活的物资也常常由各家慷慨地相互交换,就这样共同生活下去。

每日里的这段时间,也可算是苍崖岭最为热闹的时候,人们嘻嘻哈哈地开着互相的玩笑,在今日的结尾中约定着明日的再见,转头再拉着妻儿一同回家,与“忙碌”的一天作最后的告别。日复一日的生活虽然大体通俗不变,甚至可能十年如一日,但这样闲暇的日子往往也是外乡人最为憧憬的。

安岚是在各家各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尾声时,回归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的。

他的母亲宁微顾和父亲安评章就是在这里相遇并坠入爱河的,安评章在安岚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因一场大病去世,安岚那会儿还处于懵懂的年龄,对父亲的印象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冲淡,但唯一刻在脑子里的,便是安评章就是在苍崖岭土生土长的百姓,似乎他这一辈子,直到在宁家宅最后一次合上眼睛,都没有随了宁微顾的期愿离开过这片土地。

安岚远远地下了马,他躲在一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街上的百姓收铺回家。

这一次回家并不是因为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大大咧咧地走进去,免不了又是受到众人的一大堆的询问。虽然苍崖岭的百姓一向乐观友好,出了什么事也都有患难与共的觉悟,但这次宁微顾出的事,却让安岚有些不敢轻易揣测百姓们的反应了。

安岚在镇门口外一直等着,直至等到最后一户人家回到屋子里……苍崖岭的百姓夜晚回了家,就算外面发生再大的动静都不会出门,眼下正是他能抬头挺胸、不必遮遮掩掩就能回到自己家的绝佳机会!自上一次离开苍崖岭已经经过了三年的时光,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安岚顺着记忆中的道路一路往前,一路的空旷和寂静让他感到亲切与安心。他很快就爬上了百来节的阶梯,站在了宁家宅的门前。

门口的石狮像儿时一样耷拉着脸、神情肃穆地瞧着他。安岚站在原地环视了一阵,门上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石狮镇守的位置也没有移动,看来百姓们还不至于怒火中烧地围攻到家门口来。

安岚推开门,一颗悬着的心还是没敢就这么放松下来。

木门拉着好长的“嘎吱”一声向里推开,安岚的眼眸蓦然一缩,门内站着的,竟然是从来未曾见过的陌生来客……

安岚克制着自己的面色,低沉着嗓音问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方幽幽然道:“安公子,欢迎回家。”

安岚眉头一个抽搐,又道:“你认识我?”

对方闻言神色古怪地嗤笑了几声,面上是明显的鄙夷不屑。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交握成圈,微微仰着头俯视安岚的姿态透露着孤高自傲。

“是啊,认识。”他突然挑高的语调听在安岚耳朵里极为嘲讽。

安岚心生不悦,道:“新来的下人?有点面生啊。”

“下人?你拿他们和我比?”那人又是一声嗤笑道,“恐怕他们看见我还得叫我一声主子。”

安岚抿唇,没有往下接他的话。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对方又道,“当然,那会儿的你根本记不住东西,但我可记得深刻,你还在我身上尿过一泡呢。”

“我不认识你。”安岚直言正色道,“我娘的朋友有谁,我最清楚。”

“最?何来‘最’字一说,恐怕你娘都不知道谁才是她的知己好友吧?”对方倾下身说道,“他们这群人惯会瞒着事儿了。最近发生的事和以前发生的事,她就没几次说过实话。”

安岚不再与他周旋,直截了地说道:“报上姓名!”

“池子磬。”对方牢牢地锁定住安岚的视线道,“你母亲的故交。”

“真故交假故交暂且不提,你来这里干什么?还有这院子里的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池子磬凑近一些,说道:“都被你母亲赶走了,而我来,是为了救你母亲,也为了救你。”

“好话都让你说尽了,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来帮我们的。”安岚抬头同样回以冷冽的凝视,“我母亲从来没向我提到过‘池子磬’的名字,想必对‘知己好友’这四字,她定有自己的判断。”

“自打我认识她第一天那时候起,你母亲就是个极度好面子的人,自然是不愿将自己见不得人的过往同你述说,但她再怎么藏着掖着,也总有一天会被人揭发真相。”池子磬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在宁家宅里甚至作出了一番主人的姿态。

“她当年受人蛊惑,差点一剑就要了我的命,事后竟然还想当作无事发生、就此翻篇?不过这些我也就算了……她竟然有意抹去我的存在,也得亏我大人有大量,才会如此这般从大老远赶来,还想着要救她脱离苦海。”

“我母亲并未陷入什么苦海,她一身正气凛然,从不会与恶人勾结。”安岚反驳道,“你不过就是在按照自己的臆想胡说八道!”

“你们这些小辈,总是不喜欢听长辈好好把话说完。”池子磬站在安岚面前继续说服道,“我光这么唱独角戏,你不信也有你的道理。但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会帮你找到你的母亲。”

“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我自己的娘,我本当自己来找。”

“你没有反对我的理由。”池子磬不为所动,“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你母亲现在在哪里的人。”

唯一一个……知道……

这其中会有诈吗?此人出现的时间地点会不会有点太过巧合了?

安岚心中不免有些动摇,他试探道:“你是看到通缉令才来这里的?”

“我在这里等你也是为她所托。”

池子磬见安岚犹豫,便拾了片落叶在手指间灵巧地翻转着说道:“安岚,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考验。跟我走,完成它。”

安岚一下便怒道:“我不是街边的小儿——你随便唬个两句就能带走!”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池子磬展开双臂,仰天长笑道,“你看我全身上下连把佩剑都没有,若是真起了冲突,全副武装的你和两手空空的我,谁才是那个瓮中之鳖?你和我走一遭总不会吃什么亏,我牺牲尊严低头就能化解过去的误会,你厌恶我一路却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岂非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你当真见过我的母亲?”

池子磬的眼眸闪了闪,道:“当然,老夫平生最讨厌满口胡说之人。”

安岚脑袋一懵,已经收不住脚下迈开的步子了。

而池子磬要带他去的,也是距离苍崖岭不远的一处村庄。

安岚脑海中的不安自上路起就没有停下,理智告诉他应该就此收住脚,与面前的男人说再见,然后各走各边,谁也不要管着谁。可情感上的忐忑与萦绕在心头微不可查的丝丝期待却让他自发地迈开步伐,紧紧跟随着身前的男人。

你可真没出息,安岚痛骂自己。这下可真和三岁小儿一样了,给块小小的饴糖就能跟着任何人走!

先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跑这一趟也不算毫无所得,若真发现不对,打不过,逃就是了!

胡思乱想之间,池子磬带着安岚踏进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人口不算稀少,可眼下却是有些过分吵闹了。风凄凄,水凉凉,挨家挨户的屋子里都接连不断地传出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呜呼哀哉,就好像是什么疾病席卷了村庄,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瘟疫的想法率先在安岚的脑子里蹦出,他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池子磬却否定了他的说法:“不是瘟疫,他们只是闹肚子而已。”

“闹肚子哪里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安岚迟疑道,“所有人、同一时间,都一起吃错了东西?什么毒物能把他们吃成这样?”

“你看到那边那条河了吗?”池子磬指向环绕村庄的一条清淼。清淼自山间留下,在村庄的周围形成一道环绕的沟渠,当是一抹清泉留下山间,滋养着四方的生物与花草。

安岚没摸透池子磬话里的意思,只好顺着的他的话语问道:“看到了,什么意思?”

池子磬道:“那条河有毒。”

“那是从山上留下来的山泉水,是这世上最干净的水!这怎么会有毒?除非有人故意投……”

“投毒。”池子磬将他的话说完,“是有人在这条河里投毒了。”

安岚皱着眉头盯着远方不停息的清淼,一瞬之后,他能从池子磬的话语里觉出些别的意思了。

池子磬淡定地催促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明白我带你来这的意思。”

“我不明白。”

“你的母亲,宁微顾在这条河里投了毒。”

“人但凡做事都有动机和目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有时候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冲动和刺激也是一种行动的理由。一个人在当下的情绪和感知,事后就算是他本人也时常捉摸不透。”池子磬往村子里面走去,“我没来得及阻止她,这河流里被她倒进‘叹见梅’了。”

安岚镇定又道:“这里是上游,河流流动不止,这些小毒不会在此停留多久。说白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村民们眨几下眼再喝,万不可能会因此中毒。”

“‘叹见梅’不是溶于水里,而是附着在河里的石头壁上。”池子磬指着清澈见底的河底冲安岚解释道,“你母亲倒在了最上游的位置,‘叹见梅’就是粘在了那处的石头壁上,往后,所有流经那处的山水都会带毒,村民喝哪里的水都是一样的。”

“不过就是一些粉末,不足为惧。多冲刷几遍就能完全消逝,哪会让一个村庄的人都患上腹痛的症状?难不成他们是集体口渴了,非要在那段时间排着队喝水啊?”安岚冷着脸为母亲辩解道,“你编出来的故事漏洞太多,我只两三眼便能觉出众多破绽,实在无法叫人信服。”

“‘叹见梅’是你们家制造出来的毒药,你这么说未免太过看轻你母亲的本事。这种毒实际并不是内服所用,用于涂抹在皮肉外翻的伤口处效果才更为上佳。受外伤的人只要一接触它,只需用上半个指节的数量,就能在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内挣扎着痛苦死去。而它在水中的溶解速度极为缓慢,哪怕是一小点都能溶上好几个时辰。”

说到这池子磬抬头注意着安岚的表情,在满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又得意洋洋地邪笑着说道:“你猜,你母亲倒进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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