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浦弦能在周公池同他的内应接头,林念便很快推出了两种可能。
一是浦弦早就预谋好要带他们来到此处,所以他的内应从一开始就留在周公池静等,在那里浦弦会为他指派下一个阶段的任务,或是根据他们即时的情况来调整他的计划。
二则是浦弦用通传物将他的内应传送了过来,那么从此刻开始,又或许是更早、更早之前……这内应便是监视他们的眼线,来到这里的一路上说不定一直有另一人跟着,一旦他们做出“背叛”浦弦的行为,便极有可能遭到对方的突袭。
总之,无论哪一点都利于浦弦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尽早铲除对方的帮凶才能让自己重新找回安全感。
那么浦弦和他的内应又是靠什么记号联系的呢?
总不见得是他料事如神,每一步都精打细算好了吧?
林念想,或许他是知道的。
“布谷——布谷——”
这种日夜鸣叫不眠不休的鸟类一直争议颇大,因此关于它的风俗故事也总是往两个极端发展。一群人认为夜半子规声乃是一种祥召,它代表着欣欣向荣和生机勃勃,是能将人带向奇迹的叫声。而另一群人则认为夜半子规声是一种凶兆,它代表着黑白无常前来索取性命,听到的叫声越多,魂便被锁得越紧,它是通往地狱的叫魂声。
林念在此处“鸣叫”一来是可以赶走那些惧怕子规的不明群众,二来的理由更为简单——那就是他曾经在夕梁村和佯萍镇都听到过这种啼叫声。
好巧不巧,子规只在命案发生前夕才会响起。
“什么鸟啊,这大晚上叫着的,真不吉利……”
陌生的男性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林念急忙停下声音,小心攀着枝桠探出去瞅。那站在大树下撒尿的是个秃头男人,林念认得他,此人是同住客栈的游客,在大堂时还因为房间问题同他们大吵了一架。而据他所言,他头顶上那块斑秃是因为小时候脑门受过撞击,留下了疤口后才导致长不出来的。
男人出门喜欢包个头巾,但夜半出来撒尿可不用管着什么仪态问题,因此男人裸着脑袋就在外面晃悠,也正是他头上缺少的那一抹肉色才能让林念在黑暗中推测出他的身份。
这个人会是同浦弦接应的人吗?
“奇了怪了,刚刚还听见鸟叫呢,这会儿又消失了。”男子嘴里嘟嘟囔囔,抖了抖身子后还把手指凑在鼻底下闻了闻,系上裤腰带就转身离开了。
林念叹了口气,心说那倒也是,浦弦是多讲礼数的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这看上去就不知检点的家伙混在一起呢?
“布谷——布谷——”
林念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似乎浦弦真正的内应才姗姗来迟。
远处走来一位蒙着脸的女子,她脚下一瘸一拐,右小腿整个都向外凹成了一个别扭的弧度,似乎被歹人狠狠砸过,由于只能一路拖着前行,还大大推延了她的前进速度。
林念就这么等着女子接近,期间他嘴上的功夫也没停,他缓慢地、有节奏地叫唤着,就好像是在为这瘸子贴心指路。
女子慢慢走近树下,而后仰头看着树冠,十指弯曲,用关节处如同敲门那样缓缓在树干上扣了两下。
林念正打量她额前头发遮挡下的眼睛,就听见来人不耐烦地又敲了两声。
女子一直仰头探查着自己可能躲藏的方位,她很明显知道这子规声并非是由动物发出,而是人声模仿着来的,这几乎让林念肯定,女子定是将自己错认为了浦弦。
林念犹豫片刻,小心从腰间抽出符命弯刀反握在手中,脚下一蹬就从枝桠上一跃而下!下一秒,他的刀锋抵在女子的脖颈旁,语气低沉地问道:“你是谁?什么来头?”
女子被他困住,整个人像中风一样猛地一抽!林念望着她的眼神莫名觉得眼熟,还没来得及疼惜弱女子,刀尖不慎碰到女子掩面的丝带,那丝带卷着造型便飘飘然落下了。
林念一下倒吸一口气,而后极度震惊地喊道:“……樊姨?”
被称作樊姨的眼熟女子顷刻间就留下了两行清泪,而后他在林念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眼泪竟然越流越多,很快两个眼球都变得水盈盈的,承载不住的眼皮只能任由涓涓细流喷薄而出,而樊姨似乎根本止不住眼底的悲伤,哭到最后还痛呼出声,甚至学着孩童反应的那般打起了哭嗝。
林念实在是疑惑不解,他手中的刀尖微微偏开了两寸,没什么好态度地问道:“你没死啊?”
樊姨想回答他,可嘴里发出来的却只是呜呜啊啊,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手指伸向自己的嘴巴,又拍着林念让他从正面注视自己,随后才一下张开了嘴巴。
林念歪着脑袋往她嘴巴中看,可惜因为光线的问题,只要是个内里凹陷的东西,便不可能被看清。
樊姨解释不清,手上的动作也来帮忙,她一手五指聚拢在一起,指尖朝对着嘴巴内里的方向,不断做着前后移动的动作。林念看着她先是一愣,重复几遍后便觉得通体生了冷汗,他重新歪头去瞅,只见樊姨口中并非是黑乎乎一团,而是完全的空无一物!那条灵活的巧舌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强行拔去了!
樊姨的泪水一直没有停下,见林念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颇受感动,甚至还有越哭越猛的趋势。林念正不知所措着,压根儿不知道该对她摆上哪副面孔,那樊姨就抓着林念的手腕,另一手则递到自己嘴巴疯咬出血,而后在林念的手背上写道。
“子规是不会在这个季节叫的。”
“你不要写我手上吧,脏。”林念皱眉道,“既然都是你自己的血了,为什么不写你自己手上?”
樊姨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在自己手背上写道:“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林念恍然大悟,子规通常只在暮春夜半啼叫,现在这大热天的,难怪一眼就被熟知的人拆穿了。
“你舌头怎么了?”林念问道。
此句算是戳中了樊姨的伤心事,她捂着嘴痛苦出声,流下的眼泪都将手背上的血迹晕开了。樊姨哭了很久才冷静下来,期间林念纠结着没有打断她,也没想过要在她眼泪鼻涕横飞的时候递上一块旧手帕。
樊姨将袖口捏作一团,胡乱地在手背上揉搓了几下。她重新竖起破了口子的手指,写道:“浦弦割的。”
“他为什么要割你舌头?”
“惩罚。”
林念心跟着颤了颤,道:“你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你一定是听了我的呼唤才来的?都这样了,你还在为浦弦做事?”
樊姨抽了两下鼻子,面色极其痛苦地写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先等等,我可不想帮你。”林念下意识推拒道,“你要求人应该去找浦弦,他才是你的同伙。至于我,只能算是你的死敌。你当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念在你最开始也只是个受害者,同其他死去的一样都是可怜人,因此也没有找你。但你现在突然冒出来让我帮你?这就有点离谱了。”
“求求你了!”樊姨双手合十哀求道,“解药在浦弦手上!”
“解药?”林念诧异道,“你是指痒痒药?”
樊姨闻言重重点了点头,急不可耐地写道:“浦弦有药方,我需要。”
林念“哦”了一声,了然道:“你是让我帮你偷这个?”
樊姨表示认同。
“你一直跟着我们?”
樊姨抿唇思考,眉眼间露出一副天人交战的神情,好一会儿才用动作承认了自己的跟踪。
林念继续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樊姨只写了三个字:“周公池。”
“成笙在那里吗?”
樊姨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地,之前一向爽快的她似乎有些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林念厉声道,“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规矩,我若在你身上看不见好处,怎会平白无故地帮你?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在帮助一个杀人魔,我在江湖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樊姨目瞪口呆,显然是被林念的样子吓着了。林念又朝他逼近一步,樊姨扭着肩膀退后,写道:“在,他是自愿的。”
“自愿的?浦弦也提到过这个词。”林念一手托着肘关节,另一手轻点下巴说道,“他在那里干什么?总不见得是自愿留下来泡汤吧?”
樊姨立刻摇了摇头,写道:“他在查东西。”
“查什么东西?”
樊姨写道:“池子里的东西。”
“池子里有什么东西?”
“治病救命的东西,成笙觉得只要他能将暖池里的成分剖析清楚,就能习得妙手回春之术,造福一方。”
“原来他说的有事情是指这件……”林念低声自语道,“那浦弦呢?浦弦对成笙真的没什么别的坏心思吗?”
“大人用人是很讲究的,只用其人一处,而从不干涉另外的自由……”樊姨手臂上已经爬满了血红的文字,被她的“血帕”一抹,又成了红底脏乱的“板书”。樊姨冲手臂上“呸呸”吐了两口口水,擦拭得比方才更干净些才不紧不慢地写道:“他只用我来暗杀,却从不拿我去开拓事业;煜哥也只是收集情报,大人从不会让他跟在身边做个护卫。浦弦对成笙另有他求,他也需要妙手回春之术来让自己永葆年轻,在成笙没有实现自己的价值之前,大人是不会动手的。”
林念挑眉道:“浦弦还想永生?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想。”樊姨又撕破一道口子,写道,“我们都不知道下辈子会怎样,所以还不如抓住不算坏的这辈子,让它永远存在下去。”
林念斜着眼睛瞧着她,即便他试图从奇怪的角度里打量对方,但浦弦和他的手下总是如清晨吼叫的野蛙般,令人觉得深不可测。他兀自沉默了一阵,樊姨就开始搓手顿足,猴急地拉扯着他道:“你帮帮我吧?你帮不帮我?”
“不就是偷一张药方吗?”林念道,“小意思,有什么不可以的?”
樊姨双眼放光,却碍于不能说话表达喜悦,只能颤颤巍巍地写道:“多谢,多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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