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原本束手束脚躺在地上的林念突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阿念?”林汉霄不明所以,只能低声唤他道。
“都是你!”林念突然大声吼道,他眼睛紧闭着,可其他的器官显然已进入到愤怒之中,凸起的颧骨也依据他的情绪不断抽搐着。“若不是你一直将我囚在竹林,我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这话戳到了林汉霄的心窝子,他顿了顿,脸色一下就暗沉几分,嗓音低沉似是强压着怒气:“是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开始后悔当初放你出去了!”
“别人家的狗都比我自在,每天还有人溜它、宠它,而你,竟然只允许我一年出一次竹林,当天还必须返回!你就是想将我困着、囚着,让我与世隔绝、让我孤苦伶仃,好满足你心里那点龌龊的控制欲!你有本事一辈子关着我!”林念边吼着边开始流泪,哪怕是双眼紧闭也无法阻挡他涕泪滂沱。“关到你身老有病,关到我为你收尸!”
“啪!”
林汉霄收着手劲掌掴了他。
“怪不得我感觉有人打了我。”林念摸着自己的脸颊道,“原来我是被爹你打醒的。”
“我不知道你在外头都经历了什么,但就你现在这样的态度……”林汉霄道,“我说后悔这件事是真心的。”
林念一下哑言,沉默半晌才道:“是啊,一觉醒来都有点睡懵了,我也没原谅你呢。”
林汉霄叹了口气,双手搭在膝盖上,但面色依旧沉重:“如果你就是因为我不让你出来这一件事而和我怄气到现在,那就没有必要了。现在你有朋友,还有自己的冒险,那些事情对你而言都是过去式了,没有再耿耿于怀的必要了。”
车轱辘压在落石上咕噜滚过,碎石不断在砸在边框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是让我看着现在忘记过去?”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的林念被两句话又挑起了脾气,“你不认账?你认为把我关在竹林里二十年,就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吗?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这是该由我来评判的事,而不是你!”林念打断他道,他一拳砸在车厢上,整个空间都开始摇晃起来。“你还让我对过去的的事情不要耿耿于怀?天哪!明明是你一直念念不忘,你若是能放下对池子磬的感情,这桩烂事早就已经解决了!怎么会轮到我们小辈的头上?”
“所以,这话就算是挑明了。原来你还在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
“当然!”林念理直气壮地还嘴道,“浦弦为什么会出现,浦弦为什么会处处针对着我,还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因为你没有处理好你的朋友,所以就必须拉我来擦屁股。”
林汉霄一下领悟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很单纯,根本不会想到这层复杂的联系。是……浦弦告诉你的?”
“是又怎样?多亏了他,我才注意到一些从未看到过的细节。”林念歇斯底里道,“你早就知道你会失去苍茫剑!所以根本无所谓把我拿来当作替代,你需要我帮你去开路,迫不得已时,我也许甚至还能充当前锋上阵的牺牲品!”
“不,我从未想过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林汉霄摇头道,“有些事我的确很想弄清楚,但我绝对不可能拿你来做赌注,这是每个父母的底线。”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林念坐下来偏头看向窗外说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盯着车帘等待答复,却突然感到右臂被人一阵拉扯,他顺着力道站在马车中间,还未回味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的木门“嘭”地一声往外打开,同时背后就被人猛地一踹,他无措地抱着脑袋滚下了马车。
落地时林念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他双膝着地,双肘做出一个俯撑,鼻尖似乎有些瘙痒,好像地上有着什么正不断骚弄着他的皮肤。
林念猛地抬起身子,竟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麦田之中。
麦田?怎么会有麦田?他明明记得上一秒他们还在宽阔的石子路上驱车前进。
“爹!”林念还没回过身子就脱口而出,而等到他想着要去找人时,身后已是空无一人,三架马车全无踪迹,好似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甚至连离开时的车轱辘声都没出现。难不成他压根就没醒来,刚才的吵架也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林念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而意外就是在下一秒发生的,当林念再次抬起头来时,身旁突然出现了八个人,他们围拢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圆形将自己包在了中间。
林汉霄、吴笙何、宁微顾、周廷、李郎、池子磬……他们都在这儿,还有两个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按此场景推测来看,林念猜想他们应当就是胡怀故和成敛了。
虽然这场面林念早就见怪不怪了,但不管怎么说,每次看到还是会忍不住打个哆嗦。当场他便确信,这一定就是个幻境,而且又是浦弦弄出来的幻境。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浦弦的难搞程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的举动又实在是令人费解。眼前的八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但林念总是觉得,或许浦弦是想要假借他人之口,向他传递些什么……
于是他略一思索,率先开口道:“爹?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林汉霄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回话,林念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几人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你刚才说的,要带我去吴叔家取腊肉的事情还作数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林念从林汉霄那试探不出什么,便只好又换着问道:“吴叔、周叔,我好想你们啊,你们之前都去了哪里啊?”
没想到这一次被问到的两人竟给了反应,吴笙何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这样子直像是还没来得及上油的发条玩具。他眼神聚焦似有若无,不知是在对着林念说话,还是对着什么其他看不见的东西讲话。“杀人之仇,不共戴天。”
“杀……杀谁?”
周廷也道:“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林念满脸疑惑,却看见其他的几人纷纷开始有所行动,他们半蹲下身,做出收拾包裹的动作,又开始反复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佩剑,收剑回归剑鞘。一举一动都颇像在城里见识过的皮影戏,几根细绳牵扯着“表演者”,完全操控他们完成一场又一场戏,那些纸片没有灵魂没有生命,不会自己说话也不会自己思考,这就和在幻境中的人物一模一样。
可八人中又唯独有一人行为反常,林念回头想确认林汉霄的情况时,就见林汉霄并没有做出和其他人相似的举动,而是双手垂在身侧,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毫无变化的瞳孔只知道机械地跟着林念的走动来回转动。
“爹?”林念再一次试探道,“你怎么了?”
林汉霄两边嘴角上扬,但上下唇却完全没有丝毫变化。林念心中惊悚不已,意识到这幻境背后的操作者正向这个“傀儡”发出微笑的指令。可这微笑的表情,常人就算拿手压着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林汉霄这一笑,颇具诡异瘆人之意,叫人情不自禁就想远离一些。
林念硬着头皮没有让自己做出没出息的让步,他试着伸手触摸眼前人的嘴角,没想到还真的触碰上了实物。只是指尖的触感十分奇怪,倒也不能说这不是人皮,但就是下意识觉得幻境里的“林汉霄”一定是什么其他东西变的。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收拾行囊”的七人陆陆续续做好了准备,他们排着队形向前走去,光看背影甚至还觉得乖巧听话。他们大约走出了一些距离后停下,而后转过身来冲留在原地的两人挥手,林念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的麦田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悬崖。
“快来这里。”七人一同说道,“快来,快跟上来呀。”
如此邀约竟然是为了一齐从高处跃下,就算这是在幻境之中,但只有傻子才会跟上去呢。他身边的林汉霄似乎有些蠢蠢欲动,林念盯着他的眼神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随之又开始思考这个“表演者”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林汉霄没有给他太多琢磨的机会,因为他突然眉头一锁,单手狠狠捏住了林念的手腕,用的力气极大,看上去像是要把对方的骨头捏碎,林念张大嘴哀嚎了一阵,林汉霄就开始托着他往悬崖边走去。
两人身高差得不多,可此时此刻,林念就像是一只小雏鸡,除了扑腾翅膀之外没有人能来救他。林汉霄捏着他不肯松手,无论林念如何试图掰开、敲打,林汉霄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好像把人拖去目标地点就是他唯一的任务。为了避免在幻境中死亡——即便他知道他不会因此真的死去,但林念还是使出吃奶的劲道来尽可能避免之后发生的惨剧,他不得已毫无形象地拱起身子,双脚后撤,被自己的“亲爹”像是拽着一个装满猎物的麻布袋一样,惨兮兮地在麦田之中拖行。
这下他可是真的搞不明白了,浦弦这人虽然狡诈,可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制造这样一个幻境,而第一件事就是为了让他去死?!那为什么不在现实里就偷偷暗杀掉呢?
后来,不满足的林汉霄开始使出了双手拖行的姿势,没法阻拦他的林念最后还是来到了悬崖边,早先已经站在这里的七人露出林汉霄刚刚做出的“笑容”看着他们,半个脚已经露出的悬崖之外。
林念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麦田,那里正因他们的场地移动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麦子收割又重新生长,已在幻境之中完成了三轮的转化。
林汉霄将手松开,说出了在幻境中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不去死呢?”
林念听得一清二楚,但还是喉结滚动,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什么?”
“你去死。”林汉霄挂着笑容说道,“死了就能知道真相了。”
林念直视着林汉霄的眼睛,这句话说出口时,他的脸上正裂开一道手掌长的口子,自他头皮一直延伸到下巴处,好好一张脸硬生生被外力撕扯成两半。
撕开的口子里撒下来大把的阳光,他们争先恐后地穿破缝隙长驱直入,直接照亮了林念的整个脑袋。
可正当林念意识到转机已然出现之时,迎面的阳光中突然闪出一道银光,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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