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空间里穿行而带出的眩晕感,林念既已经历过数次,便不再有陌生和害怕的感觉。他察觉到身子渐渐稳定下来,便放心地睁开眼睛。微风拂过眼角时莫名带起些萧瑟的感觉,入眼的风景也难以叫人分辨这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但林念抽动鼻翼,竟从空气中闻到一丝怀旧的感觉。
方才在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奠定了他之后能看到的方向,林念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子,不熟悉的体型、没见过的衣服,如今自己是谁,又站在哪里,可探寻的讯息实在是少之又少。
如若面前有个铜镜或是有个清澈些的小池,这事儿就会好办许多。
此地就是一个普通的村落,普通到随处可见,连些别样的特征都不复存在。周围的人对他视若无睹,好像他本来就该站在那里,又好像他的到来完全不够引起众人的重视。
他是真的存在的吗?林念看着自己的双手想道。难道忘忧石想让他以灵体的形式来参与林汉霄的回忆吗?
他向忘忧石要求探寻林汉霄的过去,忘忧石便像于晚舒所预料的那样回馈了他。在这睁眼之前,他一直认为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会像之前那样一瞬间灌输进他的头脑之中,毫秒之间便能汲取到他人的经历,转瞬就能让自己的心境得到改变。但显然忘忧石并不喜欢“一步到位”,像是要和林念作对一样,对方迫切的心情传达到石头内核,石头非但无动于衷还硬是想着要叫他“慢慢感受”。
而就眼下的情形看来,于晚舒一定没有跟着他回到过去,那这段回忆之旅便只有他一人孤独前行了。
林念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解救他的人就及时到场了。
“怎么站着不动?收拾好我们就要赶快出发了。”
林念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林汉霄披着一席眼熟的外袍,就连发型也是他幼时记忆中的那般模样。眼尾的皱纹明显少了一些,年代的沧桑感在他脸上重新淡去,回复到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天还是一样的蓝色,云还是一样的白色,林汉霄的头上还没有长出白发,飘逸的衣摆在光亮下荡出美丽的色泽。
发巾飘扬在脑后,鼓动着舞出风的形状,他的主人还在等着林念的回答。林念望着眼前人一时有些恍惚,二十年,岁月如梭,能让一个襁褓婴儿变成如今这样只想凭着自己意志做事的大人,好像又是格外漫长的时光。
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正常的,林念在手足无措中稳住心神,又开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周身。年轻的林汉霄似乎有些不适,但也未出声制止,只是任由着他眼神肆意描绘。林念描摹着林汉霄的轮廓,现在他看着眼前的亲爹,还从对方的脸上看了些自己的模样,他在心里免不了感叹一句血脉的强大,而后眨了下眼便对上了林汉霄探究的眼神。
他顿时倒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生怕被敏感的老爹看出什么异常。
林汉霄皱起的眉头放松了些,道:“你没睡醒吗?”
林念咽了咽口水,就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冒出一个完全陌生的浑浊男声。“醒……醒了,日头太大,我只是有些晒晕了。”
今儿是个云涌风飞的阴天,林汉霄莫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看样子是真没睡醒……等熬过这阵就好,我们是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了。不过现在可不能松懈啊,赶快带上东西,大家就在村口等着我们呢。”
“哦,哦……”
“等等,你东西还没拿呢。”
林念停下脚步傻眼道:“什么东西?”
“香梨啊。”林汉霄指了指他脚边留下的竹篮,竹篮里塞满了新鲜采摘的果子。“这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我们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
林念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竹篮,他弯下身去抬,用力过猛还放跑了几颗果子,他双手快速伸出去一捞,眼神中显得有些局促,揣揣不安道:“哎,来……来了。”
好在林汉霄没说他什么,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通过和他人的对话来确定自己的身份是个好办法,可方才的对话太短太急,林念还是没能猜出自己到底附着在了谁的身上。可看林汉霄的态度,自己应当还是他的朋友。他回想起可能陪着林汉霄的人,哪个不是各有本事的文人能士,可反观自己,不仅未在身上发现任何佩剑利器,就连服饰也十分寡淡,别提书本了,身上就连一个空布袋也没有……难道此人不是自己熟知的人?难道是浮空石凭空捏造了一个本就不存在的陌生人?
林汉霄一直往前走着,林念便闷头往前跟着,他听着耳旁吹拂的风声,乍一看完全没什么变化的景色让他陡然升起一股虚幻之感。
现在想来,他居然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是一块石头拉他进入的幻境,是否有危险埋藏、是否又藏着些许阴谋,他愣是想也没想就全然无视了。但很快林念又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这辈子遇见过最离谱、最歹毒的人便是池子磬和浦弦,大约是意识到他们两人不可能来到此处,又或者是下意识认为自己早已摸到了底线,才会如此松懈下来……
前头的林汉霄突然停下了脚步,林念刹了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林汉霄的后背。
“来了?快上车。”吴笙何催促道,“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上歇脚。”
林念闻声一愣,又见车窗里探出了宁微顾的脑袋,时隔多年,两位老友的脸庞并不难认,而后车帘被掀起,从底下又漏出一个毛躁躁的小脸蛋。
林念仔细辨认了一阵,心想按年份推算,这大约便是长大后喜欢冷脸的周廷了——在这个时代里还应该称他为阿一。
不等他多嘴问话,林汉霄率先掀开门帘直往车厢里走去,林念看了看四周,最终一屁股坐在车厢外头,认命地充当起了车夫的角色。
车轱辘行驶了一阵,里头也终于开始发出声音。“我们真的找得到吗?”纤细清脆的声线,这是宁微顾的嗓音。“找到以后呢?抓起来让他认罪?”
薄薄的帘子根本压不住他们交谈的声音,这可是个了解时间节点的大好机会。林念屁股悄悄往后挪了挪,下定决心要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闲聊。
“要他认罪?那首先他必须觉得自己犯下的的确能称之为‘罪过’。”吴笙何的声音响起,“别替他考虑反应了,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做过什么的。”
此话说完,车厢里倒是安静了一阵,林念本就对过去了解不多,因此三言两语过后仍旧是云里雾里。
“我其实私底下问了问成家主的意思。”林汉霄闷声说道,“她说如果我们真的抓到了他,就地处决就好,其他的不用考虑。”
宁微顾道:“那就是不用赔偿的意思了?”
林汉霄道:“我也觉得她就是这个意思……”
“龙吟镇这么大,真就这么放过他了?这多少被人砸掉的店铺最后都得算到成家的头上,成家再有钱,哪能负担得起半个镇的重建资金啊?”
“他说的对。”宁微顾道,“成家每年都会行善积德,在助弱扶贫上从来就不晓得收紧自己的布袋子,成敛那时还和我说过,他们去年一整年的花销都差点要赶上入账的银两了。”
“成尽欢做了这么久的家主,看事情总是比你我清楚的吧。”林汉霄似乎是叹了口气,略有停顿后才道,“他们家特殊,救死扶伤总是优先于其他任何事情的。说实话,成家主这么告诉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按她的处事风格来看,如果她硬要追究俞放的责任,那才稀奇呢。”
林念身躯一震,“俞放”两字就如同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砸在他内心看似平静的水面上,一下就将他砸清醒了。
“成敛呢?”吴笙何道,“成敛知不知道他姐姐的意思?”
林念背靠木桩,几乎都能想象出来林汉霄摇头的动作。“成敛看着乖巧,实际心里面也是叛逆得很,成家主如果要做如此唐突和冒险的决定,就绝对不会告诉弟弟,不然成敛一个想开了,一定会把局面搅得天翻地覆的。”
宁微顾发出一个短促的笑音,道:“还会有比男扮女装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吗?”
林汉霄也笑道:“总之,成敛现在也没和我们在一起,他和李郎、和胡兄在一起我很放心,总觉得反而是我们这儿的任务更艰巨一些。”
这时少话的阿一就出声道:“我们在前面那个镇上就一定能找到坏人吗?”
“也不是一定能找到,但起码能获取一些线索。”车厢里头发出一些琐碎的声音,林念虽然看不见也听不清晰,但他却能猜想这正是林汉霄在揉弄着阿一的头发。“阿一啊,这世上若是能有水到渠成,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好事,那就是上天给你的赏赐了。捷径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而多数时候,我们就只有靠一步步的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阿一道:“找人也是这样吗?”
林汉霄道:“我们在找的是真相。”
“真相为什么要靠找呢?它不会自己蹦出来吗?”阿一一字一句慢慢往外冒着,“以前看到别人家孩子玩捉迷藏,最后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的人,都会自己跳出来大喊大叫呢。”
“是游戏结束了,他才跳出来的。他跳出来是为了宣告他的胜利,而非是让别人抢走他的功绩,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就是要藏着掖着,世人皆是如此。”
“那俞放躲起来也是为了要藏他的金子吗?”
三人都笑了一下,林汉霄道:“你说的很对,差不多就是如此吧。”
车厢外的林念一扬手中的缰绳,马屁便嘶吼一声跑得更加卖力。里头的交谈声又小了下去,林念捏了捏耳垂,算是明白自己到底降落到了哪个时间点。
那是二十四年前,俞葛带领一群耳软心活的百姓□□烧龙吟镇各家铺子的时间点,之后他们去到了盘龙寨,遇到了李郎的同时也知晓了寨子里的巫医——被誉为“神仙手”俞放的故事。为了调查尕村的真相,他们七人便兵分两路,成敛、李郎和胡怀故便踏上了寻找尕村的旅途。
而在梦中见到了神婆的林汉霄则有着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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