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下归于平静,林念紧闭着嘴,感觉心跳声要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紧握成拳的手中沁出了些许手汗,这回真当自己就要交代于此。可老天不该收他,湖泊也不想给予绝人之路。林念尚还自我怀疑着,那湖泊就突然停下了吸水的趋势,反而慢慢地……从那原本进水的螺旋中心正缓缓往外放出水来。
之前的一切都开始倒置,那个看上去会“吞人”的水口竟开始向外“吐”着湖水。但那被吸入进去的水流并非是一股脑地被倾倒出来,林念勉强在竹杆上站稳身子,从那中心处荡来的起起伏伏正逐渐地将它推向远方。
是他画的阵图起效了!
可即便是浸湿了贴在竹杆上,墨砂终究还是难以抵抗湖水的淹没。当被向外推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站在尾部的林念明显察觉到流速正缓缓降低,他向螺旋中心望去,还未凝神看出个结果,耳边“噗噗、噗噗”的声响便又开始传了过来。
撑船的竹杆已断,如今他只有孤身站立,任“湖”宰割的份。事到如今,他仍旧搞不清楚那湖中究竟有什么,可也身心俱疲,此时此刻不想在这一点上钻着牛角尖探明真相。林念回望着不远处的岸边,一晚上的折腾如今终于能看见曙光,可慢慢远离的视野却无疑正在将它打回噩梦。
脚下的竹杆开始倾斜打转,他双脚开立挺身立于其上,看似潇洒,实则是将自己困在了举步维艰的险境。身上余下的墨砂无法支撑他故技重施,于是林念心中闯入一份冲动,眼皮一跳,一咬后槽牙猛地闷头扎进了湖水之中。
耳边灌入湖水的闷响,过于浑浊的水色甚至无法让林念自愿地睁开双眼。于是他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跟着自己心中的方向迅速往前游去。好在竹杆上的墨砂仍旧可以抵挡一阵,林念心无旁骛地划行一阵,终于双脚触地,狼狈地淌上了岸边。
“咳……咳咳……”
林念撑着膝盖调整呼吸,心道如若那忘忧石不挑剔,他就把所有的花全都采摘回去,再也不要重来一回了。
他将湿透了的外套悬挂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只身着白色里衣往遥遥岛的中心走去。遥遥岛乍一看郁郁葱葱,四面长满了大树,杂草无人修剪,多年如一日地维持在打扰不到人的高度。黑夜能让人视物的距离毕竟有限,林念只能边走着边观察身边的景象,他想起临行前于晚舒特意提到过的第一句话——遥遥岛会是一个所有人都憧憬的乐园——而就目前的环境来看,他实在无法品出于晚舒话里另外的意思。
遥遥岛虽然一回走不完,可于晚舒命令他去的花田还是十分显眼。林念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开花的地方。此时距离天明也就半个时辰,林念心中想着于晚舒的交代,不到天明之时便只能守着花开,唯有采下阳光照耀到的第一朵花,汲取到第一滴露水的花蕊才能得到忘忧石的认可。天黑之时,花瓣紧紧闭合缩成一团,怎么也无法找到事儿干的林念抱膝坐在树下,盯着离他最近的那朵花发起了呆。
他不常发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虽然在竹林中的生活枯燥乏味,但心怀目标之人,总能给自己找到课业。十岁那年……林念想着,就是十岁那年他下定了要孤身一人闯出去的想法,从那时起,他就在为着这唯一的目标努力了。
而如今他身陷迢迢谷,心态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知不觉中他不想再考虑外界的事情了,留在这儿,和于晚舒待在一起,在这有求必应的地方活下去,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但……也不全是这些,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的他可能真的会做出决定,留在这儿……可是现在,他却有了更加想要珍惜的东西。
这些东西与其说是牵绊他的脚步,倒不如说是悬崖顶下降下的一道绳索,给予了他离开这里的渴求。
很久很久以前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还有着二选其一,那个意料之外的选择。
意料……之外的选择?
林念猛地抬起头来,心中的某块地方在一瞬之间被触动。
是啊,说白了忘忧石在有些方面的确有如人一般的挑剔,之所以要日出的第一朵花那也是因为它独有的幸运使它成为了花丛中最特殊的存在。可如果在日出时他稍一晃眼,错过了最佳辨认的时机,又或是明日清晨突降大雨,让他错过了今朝最近的机会,那他便不得不再在此地多留上一天,而在第二天日出之际,再一次重复这无聊的举动。
忘忧石或许在百年里……又或是在千年里只接触过这唯一一种馈赠,便认为这唯一就是最好的,最正常的……像是人一样,正因为其视野狭隘、只认死理,所以才会对某些刻板之事深信不疑。
可若此时有更好的东西出现,它是否也愿意尝试一下,并将过去盲目的认同彻底修正呢?
林念“唰”地一下从地上站起,反手解下腰间的布袋拉开了口子。之前在竹杆上画阵时他完全没有把握,也没想过面对那样的局面自己还能幸运地死里逃生。可谁料结局就是那样直白地告诉他,他成功了,而且做得十分不错,那么抵挡了湖水“吞噬”的自己,是否也能再一次地创造奇迹,仅用墨砂就凭空制造一朵鲜花出来呢?
“阵图并不能做到凭空生物,但它却能利用现今所有的一切,来重构和组建。”
林念摇了摇头,试图将林汉霄在他耳边说过无数次的话排空出去。他想起这个,便是打了上一秒自己的脸,他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而就破坏了最基本的规则和限制。
但是他可以……
林念将手缓缓移到花茎上,却在指尖触到之前猛地回神收了回来。
摧毁生的东西,再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其上,这简直是一场闹剧!
开了口的袋子里,墨砂正不断落下,纯黑的色泽在月光下依旧透着银色的亮光,显得无害而神秘。它们不断撒在泥土之上,在自然掉落的绿叶上堆出了小山丘。林念蹲下望去,手指间揉捏着残叶,心道这已经被花朵抛弃了的陪衬也许倒不失为一种尝试。
墨砂阵法无法做到强硬地改变一物的体态和成分,世间也并没有这样的术法能随心所欲地操控万物。就像林汉霄在过去做过的那样,每一次使用墨砂总是离不开真气与浊气,他曾用真气追溯浊气的源头,但仅仅如此操作,便能将自己累得精疲力尽。而换做林念如今想要空生一物,除了利用真气以外,恐怕还要借助一些赤砂,才能在浊气的帮助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念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甘的情绪,他早知人的一身真气和浊气全都不可或缺,可除祟的事情干久了,难免会对浊气有一些不同的看法。真气做不到的事,再要拉浊气来帮忙,这对于在他心中已经被打上“坏东西”标签的心态来讲,实在是如鲠在喉。
池子磬、浦弦、俞放……他们三人将浊气吸收得融会贯通 ,甚至甘愿将其放在自身体内来养化历练,讲究的是融为一体、和谐共存。而向来避之不及又对此嗤之以鼻的林念自然不可能因为如此小事就选择同他们“同流合污”,事实上,他做事留一手的习惯就在这事帮到了他,在此之前,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便能有助于他解开谜团。
墨砂的布袋原本挂在腰间,独占“取之顺手,盗之无谓”的位置,是丢了也不可惜,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程度。林念将袋子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将它搁置在脚边,又伸手往自己胸口衣服里摸了几把,从靠里的位置里抽出了一小个花色的麻布袋。
这看着炫耀的麻布袋无非就是女子掌心的大小,看着上头花色的材质,金丝的镶边,怎么看都像是各位千金小姐家藏着小挂饰、小摆件的小玩意儿。林念直接扯开袋口,一手掌心摊平朝上,直接承接住了布袋子所有藏着的东西。
红色银光比黑色的银光更为夺目耀眼,当它们纷纷乱乱飘落下来时,仿佛这满地的鲜花也比不上林念手中的东西。他们原本带着一车马的赤砂赶路,谁料登到山顶撒了半车,后来又在下山后因为无法抗拒的因素而暂时藏在了赵式祠堂之中。本约好了事情解决便回去取走,可现在自己出不去也做不到,便只能暗暗期望萧歌他们还能隐约回想起有这么一件事了。
而林念手中的这一袋,便是在他们出发前,小心翼翼分装出来的。
当时萧歌对此十分不解,开口便问为何还要单独藏起一些?林念拧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是这么答复的……
“这是学你安师父的……什么东西都留一些,才好以备不时之需。”
他挑了块空地,再一次用墨砂起手画起了阵法,他将四处搜集来的绿叶堆积摆成了一支花朵的形状,就连花瓣的层数也尽可能地做到还原。红色的赤砂仔仔细细地铺满了花朵应在的位置,如同血色一般将其掩埋覆盖……而后林念变换着手势缓缓启动阵法,带着八分忐忑、带着二分期许焦虑地等着结果。期间周围风声四起,普通的呼啸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哀嚎和吼叫。林念心中略有不适,却只能硬着头皮任由它们在耳边喧嚣着存在感,灰扑扑的泥尘在阵图上方裹成了一团灰黑的小球,不断翻转划动着的泥尘将在混乱中赋予残叶新生。
一阵亮光过后,泥尘小球自离地的位置重重砸落。林念出了一身虚汗,身子一软就要向侧旁倒去。他曲起肘部勉强撑住身子,气还没喘稳又迫不及待地跑去翻看最后的成果。这由叶片组成的“鲜花”居然真的如他所愿,绿色的茎、红色的花,利用赤砂的铺盖,才让残叶化作了一支鲜花。
只是……林念仔细瞧着花瓣处的细节,凝神之下竟觉得上头的脉络越看越多、越看越是要眼花。而后他终于发现了特殊之处,那歪歪扭扭贯穿了整个花枝的并非是此花奇特的脉络,而是残叶各处染了黄色的边角。浊气正是将残叶重新打碎打散,再以自己主人所期望的方式那样,进行分体而重构的。
那花“生”得妖孽,拿在手中也觉得不详。可林念当下却不愿丢弃它,直到第一抹阳光洒在深红色的花瓣上,他才猛地一抖,意识到自己必须按于晚舒交代的那样,老老实实带一朵忘忧石必定喜欢的花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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