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花在手,真花也已寻到。当日出的晨光照亮整个花田时,林念终于瘫倒在地上,重重松了一口气。
遥遥岛终于在他眼下变得清晰起来,可他现在并无闲逛探索的心思,而是只能选择原路返回,必须要赶在正午前将花朵带给忘忧石。
来时的路途漫长而充满艰辛,回去的通路却是一帆风顺、无人阻拦。林念原本还在担心湖中怪物的问题,可真在水上漂时却见湖面清澈见底,微微随风荡漾的湖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之前的浑浊和黑气根本不曾存在——这儿只是连接两片陆地再普通不过的湖水罢了。
林念捧着两朵花返回营地,他走近时,于晚舒还仰靠在石头边睡得不省人事,林念心知送花一事急不得,便小心翼翼绕向远处,却不料走动的摩挲声仍旧吵到了对方。于晚舒揉着眼坐起身子,还没睁开眼就出声问道:“到手了吗?”
“到手了。”林念顿了顿道,“抱歉,把你吵醒了。”
“叫师父。”于晚舒倒也不和他客气,简单漱口之后捡起竹筐里的果子咬了一口,“你怎么摘了两朵?”于晚舒很快便注意到了林念手中的事物,“我应该和你说过,忘忧石每次只需一朵,不是最新鲜的花,它可是看不上的。你这摘了,也是白费劲。”
林念忐忑地靠近了些,面色有些许迟疑:“其实……只有一朵是我摘下来的。”
于晚舒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还有一朵,是我用阵法拼起来的。”
于晚舒并未多言,又好似毫不意外,只是摊开手心道:“拿来给我看看。”
那花看着摸着都是易碎的质感,因此林念双手奉上,过程中生怕指甲尖划破叶瓣。于晚舒对他的迟缓动作不满地眯了眯眼,接过之后却用力收紧了五指,在林念的惊呼下在指尖之间揉捏了几圈,似是有着要将花枝碾压成粉末的打算。
于晚舒没有说话,林念自然也就没敢吱声。一只胆大的小鸟绕着两人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林念的头顶哼起了没头没尾的调子。林念挥挥手将它赶跑,那小鸟便挥着翅膀停在了于晚舒肩头。于晚舒下意识轻抚小鸟的胸口,终于抬头看着林念,语气不轻不淡地说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做一朵假花呢?”
“因为……想到要做……便就做了。”林念一时有些哑然。
“你用了浊气?”
“不是直接用浊气!”林念急忙解释道,“你看,我们画阵图时用的都是黑色的墨砂,但是我前阵子发现,那种红色的赤砂可以取而代之利用浊气。”
“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吗?算了,你是混着用的对吧?有一些阻隔总比直接接触好上许多。毕竟在泥坑旁行走,也总有被溅到身上的时候。”于晚舒表情稍许有些缓和。“既然你已经做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最初的想法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怪点子多,有着想到什么就要立马去盲目实施的臭毛病……怎么了?你好像很怕我?”
林念难耐地挠了挠脸颊,道:“毕竟是用了浊气,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呢……”
于晚舒面上奇怪地笑了一下,挑眉道:“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看待浊气的?”
“害人、伤人,总而言之就是喜欢和人作对的东西。我爹告诉我,一个混迹在江湖中的除祟师,一年起码会帮助几百人找回自我,如若放任不管,那些人轻则变得疯疯癫癫,重则长眠不醒……后来我也见识过浊灵,知道那东西确实害人不浅。人们无一例外恨它、怕它,觉得被它缠上就是大难临头,到那个时候,在恐惧和无能为力面前无论花多少银子都心甘情愿,而这也的确成为了我们这一行养家糊口的途径……”林念十指交叉搁置在腿上,缓缓抬眼对上于晚舒的眼神说道,“可是师父……我在忘忧石里看见了一些东西……而它好像将我过去所相信的一切全都推翻了……”
于晚舒道:“面对浊气之事,你动摇了?”
“师父果然是师父,一眼就能看穿徒弟。”林念道,“其实……我在忘忧石里见到了我爹的过去,然后我发现,原来从别人嘴里听说和自己亲眼所见的区别居然如此之大……我原本以为俞放和俞葛……就是曾经玩弄过浊气的那个人和他的儿子……他们虽然有错在先、死不足惜,可他们坚持的东西似乎也挺有思考的必要的。”
林念说到这儿顿了顿,直到确认于晚舒脸色如常才继续说道:“他们钻研浊气听上去离经叛道、倒行逆施,但其实也只是在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尝试。真气和浊气本就共生于人的体内,为何一个能压制邪气、另一个只能催生悲剧,他们在做出尝试的时候是否也有考虑过这层疑惑?”
“古人讲究的阴阳协调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师父,我是在认真和你探讨。”林念正色道,“过去的俞放没有找到宝相花就暴毙在河边,将自己的术法断在了最初的起点。如果他没死……我真的很想看看浊气最终的样子。”
林念低垂着头,话说到最后越说越小声。于晚舒默默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就往脑门上给出一个板栗,林念吃痛抬头叫了一声,只见于晚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似乎对他刚才这番话颇为愤怒。
“我理解你对陌生术法的好奇和兴趣,可在这一切之前,你是不是忘记了术法最根本的原则问题?”
“什……什么问题?”林念轻声道,“安全问题?”
于晚舒又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道:“生命问题!”
林念闭了嘴,抬头望着她,不再吭声。
“我不知道你见到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何过去的‘坏人’能凭借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之前的你。但是我想至少你爹的决定不会有错,既然他身为除祟师想要讨伐俞放,那么对它的术法自然就是极其不认可的。你也说了,他和他儿子因为玩弄浊气而害死了不少人,你不能因为它的强大,就忽视了‘致命’的特征,一个要靠别人被迫献祭来完成的绝招,根本就没有诞生于世的必要!我不希望我的徒弟最后剑走偏峰,在极端的路上越走越远,每用一次术法都要听见亡灵的号乐,甚至到最后,就连基本的同情心也能不复存在。阿念,你要记住,你手上的本事是为了保护人而存在的,如果有一天你用它杀死了人,那你也就和俞放没有区别了。”
林念道:“我只是好奇,我好奇他们为什么对浊气那样感兴趣,到底浊气里有什么秘密能让他们甘之如饴。”
“浊气早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它的所有早在你无数次打跑浊灵的时候全部翻看肚子给你看了个透彻。他们之所以专注于此……我可以和你保证,研究浊气只是附带产物,他们真正渴求的,是所有人的叛变和认可。他们想要权利、想要名声,想要赢得坦坦荡荡,又叫世人刮目相看。而我相信,他最后一定达成了几个小目标,至少如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也有你们这样的人,还能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林念看着假花闷闷说道:“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做得很好,但不能算是全对。”于晚舒站起身,干脆走到他身旁同他并排坐下。“我们人体内的确也有着一部分浊气,那既然我们也有,又为何要对它存有偏见呢?实不相瞒,我最怕的就是除祟的,他们整日同这些东西打交道,到头来还要看不起浊气,看那自鸣得意的模样恨不得将他们痛扁一顿。”
林念纳闷道:“那我到底是……用浊气还是不用浊气好呀……”
于晚舒偏头看他道:“我想……忘忧石接下来还会给你答案的。”
“那我这花……”
“这破石头不会喜欢你这朵花的。”于晚舒直白道,“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是旁人一看就知道了,这花里缺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林念顿时紧张道:“是我的阵图出了什么问题吗?”
“原因不在你的阵图,也不在你用的赤砂,而在于你本身。”于晚舒摇头道,“是你的犹豫,你的优柔寡断,你的下不了狠心。”
“何……何以见得?”
“我知道你那阵图应该是临阵磨枪,随便画出来的吧?我问你,你把赤砂倒上去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犹犹豫豫又哆哆嗦嗦的?殊不知,你心里所想,可是全部都反应到你的成果里了。这花上的拼接缝隙恰好就说明了这一点,无论你今天还会带回来几朵,也终究只是派不上用的半成品。”
林念踌躇道:“可我担心若我真的拼尽全力,最后会像我爹的朋友——池子磬那样,最终堕入深渊,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自己了。”
“一个人要成为好人还是坏人,都在于他的选择。”于晚舒戳着林念的胸口说道,“只要你内心坚定,外界的因素是打不破你内心的屏障的。”她将手中的假花搁置在一旁,周围逐渐升起来的温度让她意识到他们已经聊了足够长的时间了。
“把你采来的那朵花拿着,现在到了要给忘忧石献花的时候了。”
“等等,这么快吗?”林念一下从地上站起,可却愣愣举着鲜花没有挪动。“反正还没到正午,不如就在这里再待上一会儿。”
“你小子。”于晚舒捏着林念的下巴说道,“你来这里是带着心事来的,我一个外人现在可是在好心帮你解决问题,结果你还满脑子想着偷懒逃避!”
“我没有!”林念艰难地辩解道,“我也有在动脑子,我也在想办法!”
于晚舒将他拉到忘忧石旁,指着石头上的缝隙就道:“插进去!快点!”
林念紧张地看着她,边爬边忍不住嘟囔道:“我知道要继续,但就是想喘口气……”
于晚舒语气松了松,在他闭眼前轻声解释道:“是忘忧石……是它在呼唤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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