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凌羽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喊出声来。
“不可能是假的！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消息。”
“可是……”凌羽面色苍白，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可是了，”林夏青见他不动，当他被吓傻了，便来拉他，“赶紧走吧。”
“不行，”凌羽回过神来，站在原地不动，抵抗着师姐拉他，“我不能走。”
林夏青都要气糊涂了，这种时候了怎么还犯倔呢。
“你疯了，”林夏青将他的手一甩，“不走等死吗？”
“如果我走了，那云昭怎么办？”
云昭云昭，又是云昭，此事本就因云昭而起，就是让她来承担又怎么样，凭什么她不能死就让自己师弟来替她？
“那你呢？你怎么办？”
凌羽哑然，是啊，自己怎么办。
殉葬，亲王世子死后他要殉给他，在地底下他们便还是一对，世子便不会孤单。
凌羽想起那时大夫人在花厅里叮嘱他，一定要好好陪着世子爷，原来是这么个陪法。
究竟是什么人想出的这种办法，让一个活人陪一个死人去死，只为了死人不孤单。究竟是不让死人孤单，还是剩下活着的人在求一份虚妄的安心？
他们又是在怕什么呢？
“我不能走，”凌羽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师姐，我不能走。”
林夏青见他目光坚定，心里莫名堵得难受，“师弟，过去我总是让你做这做那，你什么都听我的，可我知道你这人主意最大，要是不想听，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你，所以今天我不强迫你。”
“所以，”林夏青继续道，“我现在是求你跟我走。”
他的师姐何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这般恳切，听得凌羽不禁动容，“……师姐。”
“你知道我有办法的，我多的是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她在告诉凌羽，别逼她。
林夏青看着他，凌羽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觉得自己太残忍了，竟然让师姐为他伤心。
“我……不会离开的。”话出口的一瞬间，凌羽心中有什么猝然碎裂。
师姐转过身去后，他才反应过来，碎掉的不是他的，是他师姐的眸子。
“师姐……”凌羽喊得很轻，“也许，我会救活他。”
林夏青背对着他，无奈地哼笑一声，“若是能救，你早就救了，我还不知道你。”
“那是过去，”凌羽说，“我总想着人各有命尽力而为便可，可你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在山下一户农家里，晚上时山上的野熊闯进农户的院子里，那个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见的农户主，竟然用一把断了柄手的锄头活活将野熊打死了，事后他吓得高烧了三天才退。”
“那时你还笑他胆小如鼠，竟然吓病了。可他一个人却打死了比他还高得多的熊，简直不像他，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林夏青怎么会不记得，那个一到晚上就眯着眼睛的黝黑汉子，晚上时还摸摸索索地来他们房门外挨个儿问冷不冷，要不要给添被子。
那是他的女儿，刚会走会跑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小辫子，就喜欢缠着凌羽，喊姐姐姐姐。凌羽不得不一次次纠正，然而她下次还会这么喊。
凌羽至今不知道，是她在教那小丫头这么喊，所以凌羽每次纠正成哥哥后又会变成姐姐。
“师傅说过，不要小看普通人，他们有时候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更勇敢。”凌羽说。
为了保护女儿，父亲可以爆发出非常人的力量。
那个父亲不怕死吗？躺在屋子里无法动弹的凤厌笙想死吗？如果他们都不想、都不怕，那自己也不怕。
尽力而为，可人的力量原本就比我们以为的多得多。
林夏青转过身来，看着冥顽不灵的人，眼里满是担忧与哀愁，“凌羽，你在自掘坟墓。”
凌羽冲她安抚地一笑，“还没到那时候，是坟墓还是新生，师姐到时可以来看看。”
林夏青走了，凌羽需要药材，寻常药材在王府的库房里便可寻得，可有的药材，就是王府里也没有。
林夏青说要回山去，再也不管凌羽，半年后她会回来给他收尸的。
凌羽送别师姐时听到这句，笑了下，说：“师姐，回去后记得给我写信。”
林夏青拍了拍他的头顶，力气稍大了些，把他拍得头如捣蒜，说道：“行，我到时候烧给你。”
凌羽摸了下还有余痛的脑袋，又叮嘱一遍：“让轻轻送过来。”
轻轻是他们在山上养的一只鹰，因为身子弱从小被母巢抛弃，凌羽给它捡了回来，悉心养大。
林夏青说他把好好一只鹰养成了走地鸡，凌羽不服气，熬了一年终于将轻轻训练成能送信的信鹰。
下山那日他把轻轻留在师傅身边，让师傅记得给自己写信。
师傅点头答好，却一直没写信来。
如今林夏青回山去的话，便可以给自己写信了。若是有病症上的问题，还可以通过书信托师姐请教师傅。
“嘁，还轻轻呢，都胖成猪了，让它送信半路上就要给人一箭射下来，拔了毛烤着吃。”
凌羽便又叮嘱道：“回去了别在轻轻面前这样说它，它听得懂。”
林夏青将凌羽给她打包好的包袱一拎，说：“别送了，再送你干脆跟我一块儿回去得了。”
凌羽是偷偷跑出来的，如今已经送到了城门口，他出去了就不好进来，只能止步于此。
凌羽看着师姐走进出城的人群中，冲着她的背影喊：“给我写信——”
师姐毫不留恋地走了，连头都不回一下。凌羽一直等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回转。
他记挂着师姐，走路心不在焉，差点撞上一个人。
凌羽往后一个趔趄，那人立即伸手扶住他，凌羽才没往后摔倒。
抬头，凌羽见到一个个子挺高的瘦子，拿着一把扇子在身前。
凌羽想这人有病啊，都快入冬了还扇扇子，不是身体有病就是脑子有病。
高申愣住了，心似乎停了，又似乎跳得飞快。他的嘴情不自禁地张开，想吟诗一首，却被震撼得无一词可形容。
天下竟然有如此、如此、如此天仙之人。
这人挡着路，凌羽便绕着定成一尊雕像的人走过去，一路想着该给凤厌笙下什么方子。
他如今身子弱，须得用温补的药，先把身体亏空补起来，再治他的病。
可补身子容易，病却难治。凤厌笙的病是外力所致，并非吃药可以解决的。
想制定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并非易事，光是补身体的药材就千千万万，他须得考虑凤厌笙日后治病，给他选择最合适的。
还有王府的库房，师姐说里面什么宝贝都有，药房里的药材都没王府库房里的多，找时间他药亲自去看看。
若是能直接去库房‘拿’自然比出门去买方便多了。
今天他光是出来送师姐就废了不少功夫混过王府里的护卫，等会儿得等护卫换班时再偷溜进去。
他又想，一个王府要这么多护卫做什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又不是皇宫。
他靠在墙根想着方子要怎么定，想了几个却没确定，决定等明天去库房里那一些出来试试。
听着墙内护卫换班，凌羽轻巧地爬上院墙，跳进院内，沿着出来的路线，人不知鬼不觉地又回了西苑。
回到西苑时，他才算松了一口，也不再放轻脚步，像在自己的地盘那样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去。
当他看见放在桌上的食盒时才想起，一整天了，他忘了给凤厌笙喂饭！
食盒里的粥都冷了，凌羽犹豫是现在先去热粥还是先去房里跟凤厌笙解释，他不是故意的。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跟凤厌笙说一下。
当他走进房内的时候，凤厌笙并没有看他，而是双眼无神地看着顶上。即使凌羽走过去，他也没转一下视线。
凌羽在床边坐下，凤厌笙仍然不看他。凌羽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床顶上，那里除了床幔什么都没有。
凌羽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感觉凤厌笙似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于是，他将身子探过去，用自己挡住凤厌笙的视线，他这才动了下眼睛，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凌羽本来要问你在看什么，或者为什么不理我。他知道凤厌笙无法回答，但凤厌笙会冲他眨眼睛，这就是回答。
天色暗了，他们这间屋子便彻底地黑了。似乎有一种泥潭般的黑暗将他笼罩，那是床上躺着的这人散发出来的。
凌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轻松驱散泥潭的气息，语气轻盈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治好你的方法。”
凤厌笙却没有反应，毫无波澜地眨了下眼，似乎只是因为眼睛干涩而眨。
凌羽心中想，真是不方便，不能说话完全不能沟通，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时师姐打听到凤厌笙是一个多月前突然失声，他也在碗里发现使他失声的药，那是不是代表他的嗓子其实有救？
于是，凌羽在给他补身子的计划中，又加入了治好嗓子的计划。
只是，凌羽还不知道他的嗓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凌羽起身将屋子里的灯点上，还多点了一盏亮一些。坐回床边，他弯下腰，一只手轻轻握在凤厌笙的脖子上，大拇指轻轻按在他的喉结上。
凤厌笙神色平静，心里却在等待，等他收紧手掌，自己便可解脱。
只是，还不知道是谁对她下的命令，真是遗憾，凤厌笙想。
等了许久，凤厌笙没等来她收紧手掌，却等来这人俯下身子，在离他两三寸远的地方，冷冷道：“张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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