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雨雾中,萧玉悲刚收了伞,按信上所言前来拜访越临,他敲了敲门,一时没人应答。
萧玉悲又敲了一阵,不过多时,越临打开大门。
萧玉悲仔细瞧了他一眼,见他披了一件淡色外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似是方才睡醒的样子。
“你这府里的仆役都被你差走了?想不到越大人如此高风,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越临抓起额前的碎发,轻声说道:“兄长亲自造访,岂敢怠慢。”
越临嘴上这么说,转身却转的极快。
“兄长此来……嗯……是为了那封信?”
“自然。”
萧玉悲随着越临的步伐进了内室,两人对坐席间,越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喝了口茶,才道:“我一时睡得久了,头脑不清,还望兄长恕罪。”
“无事。”萧玉悲道。
“兄长可知汝宁水灾一事?”
“略知一二。”
“哦?兄长是从何处所知?”
“前日遇李少府与荀太尉所知。”
闻言,越临轻笑一声,说道:“看来弟不必多言了,兄长既然知晓,必然也知晓陛下亲去赈灾一事。”
萧玉悲愣了一下,面上有几分困惑。
“莫非兄长不知?看来是弟多言了,罪过罪过。”
萧玉悲抬起眼帘,看向越临莫名的神情。
“书结 ,此事当真?”
萧玉被气定神闲的抿了口茶。
越临撑着额头,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嘴上却依旧笃定。
“自然当真,临如何敢诓骗兄长呢?”
萧玉悲未语,拿起一旁的折扇扇了扇。
“既如此,合该亲去瞧瞧,不知书结可愿同去?”
越临抿了抿嘴,说道:“兄长何不去问问元绛?你也知道,我素来体弱,近来春寒,更是不愿走动了。”
萧玉悲知晓越临话里藏着门道,却也不愿戳破,便也随他去了。
三刻后,萧玉悲走出越府。
他不知萧青前去汝宁究竟所为何事,或许真如越临所言,他确确实实是前去赈灾的,可萧玉悲了解他,倘若他真的远处,哪怕只是去近处,也会差人通报一声。
如今瞒着他,倒像是在筹谋什么。
不知不觉的,萧玉悲的心有些乱了,他回过头,望向朦胧的街巷。
汝宁的景色不比太和,却也有着别样的味道,此地山势复杂,山脉较多,天子所居住的宫殿是萧青四年前便命人打造的,名为「念春宫」。
此次是萧青第一次驾临此处,他站在殿外,望着远方的江山。
宫殿建在山上,空气稀薄,一阵阵寒风吹来,使得人有些发冷。
萧青抬起头,望着灰白色的天空,云层遮蔽了太阳,狭缝中只瞧得见一点曦光。
“陛下,您吩咐的锦缎已送来了,请陛下过目。”
宦者命人将一匹匹华锦呈上,萧青转过身,伸手触碰到了光滑细密的锦缎。
他仔细瞧了几眼,确认无误后,便命人退了下去。
萧青向外看去,念春宫十里路,铺满了红色的缎布,连带着宫殿的每一角,都挂上了灯笼与幡布。
殿内,酒杯与果蔬也已备好,远山上的亭台,亭台下的古钟也缠着锦缎。
萧青垂下眼帘,他不知晓此事是否会为人所知,亦或者,他并不想隐瞒。
萧青自认为他是个虚伪的人。
可作为帝王,他别无选择,他看不到后世的史书上对他作何评价,也看不到人们会用什么样的口吻议论他。
是暴虐成性,还是虚与委蛇,是承认他的功绩,还是批评他的作为?
萧青蹙了蹙眉。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看见有朝一日,史书上留下他属于个人的……真情流露的一面。
三日后,少府处呈上了婚服,黑红相间,格外大气,萧青抚摸着上面的龙纹,眉间多了一丝松快之意。
“陛下,丞相到了,只是……”
“什么?”
“丞相似乎有些诧异,站在璜泾门处犹豫不定。”
“犹豫不定?”
萧青微微发愣,在他心里,萧玉悲从来都是个果决的人。
他稍稍思忖,便明白了原委。
萧玉悲所踌躇的并不是恢宏的场面,也不是成婚一事,他所踌躇的只有萧青,只有他的身后之名。
萧青站起身,走出大殿,他下了台阶,匆匆走向前处。
璜泾门下,一身红衣的萧玉悲不由得让他为之一震。
“兄长?”萧青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颤动。
萧玉悲转过身,略微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他耳垂已红透了,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局促。
“我并不知晓……故而,这身衣裳,只是巧合。”
萧青点了点头,向前两步,轻声问道:“兄长为何停步不前?”
“阿青。”
萧玉悲唤了一声。
“兄长……”
萧青伸手,望向萧玉悲的眼底。
“………………”
萧玉悲踌躇了。
他看向萧青,看向他坚定不移的眼睛。
“你可想好了?此事关乎你身后之名,万一…万一后人知晓,岂非将你骂成千古昏君?你的功绩、伟业、经历都会在一朝之间沦为龙阳之好的谈资,世人不记得你是什么明君,只记得你娶了一个男人。”
“我与兄长,无关嫁娶。”
萧青脸上多了些笑意。
“我说过,青愿弃此皇位,此言绝无半分虚假,只是兄长不肯当真,此生若未遇兄长,青就算成帝王基业,得后世之名又有何用?”
“况且,我也想和我八岁时便喜欢的人在一起,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什么?”萧玉悲愣在原地。
萧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继续说道:“兄长如此绝才之人,青心生爱慕,岂不是寻常之事?”
“…………”
萧玉悲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他伸出手,与萧青一同走向念春宫的大殿。
殿前的木柱挂满了红缎,萧玉悲微微扫了一眼,他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
萧玉悲初次认识萧青,是在那条再也寻常不过的长街上,萧青麻木的走着,仿佛是块没有灵魂的石头,萧玉悲瞧着他,莫名的被牵动了思绪。
抬头的刹那,一只大雁飞过,萧玉悲思索了许久。
“阿青……”
萧玉悲凝望着萧青的脸庞,伸手触摸着他柔软的发丝。
此刻,眼前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饱含真情的寻常之人。
风吹了进来,萧玉悲的心酸涩似的拧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想起初次决定跟萧青前往徐国时的场景。
萧青紧紧拉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一路上他问了很多次‘你为什么要跟我走’,可萧玉悲都没回答他。
或许,懦弱将蛮勇压力下去,他也急需要一个借口。
那时,他便如飞鸟一般冲入云端,不再被繁文缛节所束缚。
“嗯?”
萧青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阿青不想知道,我是何时……对你有情的吗?”萧玉悲问道。
萧青微微抬头,伸手握住萧玉悲的手腕,他的神情很温和,像春日暖阳里的一坛池水。
“想。”
萧青说完后,便转头看向萧玉悲,温言笑道:“所以兄长,究竟是何时?”
“还记得你我在街头被戏弄的那次吗?”
“就是那次?”
萧青立马想起来了,萧玉悲站在人群之中,被几个孩童嘲弄,萧青大声的说‘他是我的兄长’,惹得萧玉悲不知作何反应。
“嗯。”
萧玉悲缓缓坐下,说道:“我出身在世家大族,父亲以诗礼传家,可我却自小喜爱武艺,我捧着古籍,想着将来我也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为国效力,但父亲不喜。”
“自我腿脚废了之后,他越发欣喜起来了,时常将书简送到我房中。”
“后来……”
萧青开口:“后来,你看见了我?”
“是,与你回到徐国之后,虽日子贫苦了些,却十分自得,再后来,奉命回到南中,我更是日夜都在想你。”
“………………”
萧青脸颊微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每每伤怀,便要拿着你送给我的木梳反复摩挲,放到枕下方能睡去。”
“只可惜睡着了,梦里还是你的身影。”
萧青闭上眼睛,脸红的像火烤的一样,他咳了几声,立马说到:“青又何尝不是……想到兄长,便感觉心里好受了许多,每天都忧心着,怕兄长将我忘了,更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兄长。”
“兄长,而今你我将要成婚,青有一事相求,不知兄长是否应允?”
“什么?”
萧青笑了一声,随即命人取来婚服。
“兄长瞧瞧,可还合意?”
萧玉悲看了几眼,说道:“龙纹归天子所有,不如将我的衣裳改成旁的。”
萧青叹了口气,说道:“兄长如此守规矩,唉,真是可惜……可叹呐!”
萧玉悲瞥了他一眼,略显无奈的道:“陛下贵为天子,臣都依您。”
萧青用力点了点头,两人迎着微风,品着香茗,笑着闲谈。
十日后,万里红绸,金鼓齐鸣,钟角相合,大道两侧龙凤对应,皆是用青铜打造而成。
萧玉悲穿着礼服,踏入门中,他踩着地上的红绸,望向站在前方的男人。
他们早已不是当初在徐国那时年少的孩子,饱经沧桑多年,两人的面目早已变化。
可两人的眼神还是这么明亮,仿佛回到了原点。
礼乐声毕,萧青只身上前,伸手牵住萧玉悲。
天边的云层飞卷,山上的天光骤然敞亮,昨夜下的雨已然干了,草木也被刷成了绿油油的颜色。
两人缓缓踏上石阶,一步也不曾分离。
在踏上最后一道石阶时,萧青忽然驻足,看向身旁之人。
他轻笑了两声,说道:“我刚刚许个了愿望。”
“什么愿望?”
萧青摇了摇头,说道:“说出来,神灵便不允诺了。”
萧玉悲嗔怪似的瞧了一眼萧青,却也并未追问。
萧青渐渐收回视线,低声说了一句:“我许愿,兄长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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