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萧玉悲起身,站在窗前眺望远方。
蕙草之香弥漫在殿中,随着风向,缓缓飘入萧玉悲的鼻腔中。
一刻还未过去,榻上便传出了动静,萧玉悲还未回头,胳膊已被身后的人挽住。
“兄长怎的起的这样早?”
萧青出声,下巴无力的抵在萧玉悲的肩头。
“许是人老了,总是睡不久。”
萧青笑了一下,立马道:“哪有,兄长正是容光焕发,血气方刚的年纪。”
“容光焕发或许还有些可信,血气方刚却是未必。”萧玉悲无奈的叹了一声。
“兄长切勿忧心,四海之内总能寻得些灵丹妙药,青即刻命他们去寻便是。”
“不必,我不过一句玩笑,当真如此,寻得倒是无妨,寻不得岂不是白白损耗劳力?”
萧青‘嗯’了一声,说道:“兄长为国着想,青自不敢违背,只是……倘若兄长果真不识,青也少不得要动用劳力,那时还望兄长安然受之。”
萧玉悲睇了他一眼,刚想出声,内侍便前来通报。
萧青只好掀开帐幔,接过内侍手上的文书。
瞧过几眼后,萧青半信半疑的看向内侍,问道:“果真如此?”
“是,云将军派人将流言传入南国后,卓嵐以为是陛下之意,不胜惶恐,遂将司诩当堂斩杀,首级现已送人太和。”
“还有一事,据探子来报,尹世安另一义子,周知周识人三日前不知为何在家中惨死,尹世安知晓此事,竟一病不起。”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听完内侍的话,萧玉悲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片刻,萧玉悲抬起眼帘,说道:“司诩之死不过意料之中,可周知之死,颇有蹊跷。”
萧青放下文书,点了点头,沉声应道:“不错,南国朝野皆知,尹世安栽培周知已久,他向来是尹世安最为亲近之人,尹世安已老,得蒙南王信任,若尹世安举荐周知,他未必不会是下一代相邦。”
“况且,卓嵐此人阴谋算计,刁钻刻薄,周知之死……”
“你是觉得周知之死是卓嵐的手笔?”
萧青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并非无端猜测,兄长不妨想想,卓嵐将司诩诱至南国,两人相处多时,他从司诩处学到了什么,又明白了些什么?”
“若说谁最有可能杀害周知,非卓嵐莫属。”
萧玉悲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卓嵐之于司诩,周知之于周菡,何尝不是水中倒影。”
“可惜周知身死,尹世安的高风恐怕再无一人得以继承。”
“兄长似乎很崇敬尹世安?”
“不瞒阿青,年少之时,我的确读过几本尹世安所撰写的古籍,他是个真正的仁者,有着一颗在朝堂之中格格不入的赤诚心肠。他相信贫民学子与大族学子并无区别,也厌倦大贾对百姓的蔑视于讥讽,他曾在古籍中说‘大贾以残骨赏民,视人如同草芥,其倨慢之甚,何其之过’,而后,他又多补了一句,说‘拾残骨者,甘为大贾爪牙,助贾欺民,人形俱失,不过附势之蛀虫’。”
“就是这样一个高风亮节之人,却少有人与他结缘,他亲笔撰写的那几本古籍,现今已鲜为人知了。”
萧玉悲说完,脸上浮现出些许寂寥。
萧青思索片刻,接着轻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天下的利总掌握在一部分的人手里,古往今来,得罪了权贵的清臣……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兄长也不必为此事烦忧,我相信不管千年还是万年,百姓仍旧会崇尚有气节的人,而我身为一国帝王,自是希望百姓不必被这么多条条框框所束缚。”
“只是想去插手,未免千头万绪,想从一县一城入手,又恐苍天不予我寿数。”
萧玉悲摇了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阿青贵为天子,上有神灵庇佑,下有苍生祈祷,寿数一事,又岂能困住阿青?”
萧青笑了,反道:“得兄长所言,青必能与天同寿,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贪心之辈,此生能得兄长真心以待以无半分缺憾。”
萧玉悲抿了口茶,拿起方才被萧青放在桌上的文书,他瞧了几眼,说道:“明日便回太和吧,免得公务无人料理。”
“公务一事由越卿和李公料理,兄长何须为此费心?既已到汝宁,不如闲游一二?”
萧玉悲看向萧青,通过他肯定的神情,萧玉悲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好,便依你所言。”
借着微风,萧青与萧玉悲两人一同行走在江边,岸上铺满了沙砾,萧青向远处看去,眼前断崖千尺,惊涛拍岸。
一轮白日悬挂在上空,江风卷起两人的衣裳。
萧玉悲的身影白光中逐渐变得模糊,江面上波光粼粼,晃的萧青眼睛有些疼。
“兄长,缓些走。”
萧玉悲回头走了几步,他看向萧青,问道:“可是沙子进了眼睛?”
萧青摇了摇头,说道:“不妨事,只是走了许久,有些疲累。”
“那便在此歇息一二?”
“兄长是说……”
萧青回头瞧了一眼满山的守卫。
“也好,那便坐于此地。”
两人望着江上的几只飞雁,渐渐的出了神,萧玉悲的视线顺着飞雁飘向了苍空。
他回神时,忽然问了萧青一个问题。
“阿青,安邑侯之子,何不接入太和,细心栽培?”
“兄长是在担心你我身故,仪国无人执掌?”
“自然。”
萧青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兄长担忧甚有道理,改日便传书于安邑侯,让他将其子送进太和。”
萧玉悲看向他,缓缓开口:“阿青莫不是又想起当年了?”
“兄长既知我心,又何必问。”
萧青眨了眨眼睛,想起当年。
南中的大雪弥漫,天地都在一晚之间化为雪白,萧青正坐着马车,准备进入南中。
诸位皇子也得到了消息,特地站在门前‘等候’,萧青的马车被人拦住,他看向萧玉悲,脸上有些惶然。
萧玉悲下了马车,对几位皇子说了些什么,皇子们并不领情,反而大骂他是个毫无孝心的不义之人。
两人在大雪中待了很久,来来往往的百姓虽不敢多看,心里却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素日风花雪月的三殿下匆匆跑来,他喘着粗气,将几位皇子拦了下来。
“萧谦,你如今本事可大了,谁的主意你都敢动,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父王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二皇子指着萧谦的鼻子唾骂。
“怎么说大家都是兄弟,六弟与我等少有相聚之日,此时回京,又何必多加为难?”
一片雪花落在了萧谦的鼻子上,马车上的帐幔被一双手掀开,萧青愣愣的看着刚才开口说话的人。
…………
萧青的回忆戛然而止。
他闭上眼睛,脑袋轻轻的靠在萧玉悲的肩膀上。
“众王逝去后,唯三哥尚存,他谨小慎微,从不逾矩半分,历年来更是时时以书信关怀。”
“我并非想不到接他的儿子入京,实乃是因他信中所言,令我踌躇。”
萧玉悲看向他,放低了声音,说道:“他不愿怀敬入京?”
萧青点了点头。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与我有一丝骨肉亲情的话,唯有三哥,我自不愿以此事强迫他,令他犯难。”
“那…………”
萧青睁开眼睛,微微茫然的道了一句:“恐怕他是在担忧,待我再写封信给他,若他依旧不愿,那便罢了。”
萧玉悲说道:“也免不得安邑侯担忧,皇位既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是责任,阿青当初坐在皇位上的时候,何尝没有过彷徨之时……”
“县官治理一个县,尚且千头万绪,首尾难顾,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倘若安邑侯允准,你我还需得多加费心,时时看顾才是。”
萧青点了点头,就这么靠在萧玉悲的肩上,慢慢的有了困意。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华丽恢宏的宫殿。
萧青坐起身子,掀开红色的床幔,从门处望去,此时萧玉悲正翻着一本古籍,面色中夹杂了些许惆怅。
他没有惊动萧玉悲,而是放缓脚步,来到萧玉悲的身后。
萧青刚想伸手,又恐萧玉悲惊吓,便又退了几步,使得萧玉悲听见了声响。
不知为何,萧玉悲没有转头,他的身影看起来很乏力,呼吸之间,他的手从古籍上移开。
似在平复心绪,萧青急忙上前。
“兄长?”
他问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萧玉悲将桌上的竹简递给他,叹道:“方才驿使来报,尹世安因周知身故,哀痛过甚,不幸身亡。”
萧青看过竹简,眉头皱了一下。
天边泛起青白色,此时空中看不见太阳,只有些许亮光。
萧玉悲的视线停留在竹简上,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
而在那本古籍上,留下的是尹世安亲手撰写的几行诗句,诗曰:
游山望北,人如鸟兽。
狂狼拍岸,山河依旧。
狼烟腾飞,惊林深处。
风声呼啸,杀气震天。
十方俱灭,伏尸千野。
将别故土,白发苍髯。
秋风片片,兵戈何止?
浊酒三钱,史书一笔。
倚车吹笙,心字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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