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心下好笑,越来越能捉摸师弟的心思了。
裴响从小被严格约束,只能和一群无趣的师长交流,虽然视白翎的一言一行如洪水猛兽,但有总比没有强,他是不会轻易将其推开的。
思及此,白翎抿着一丝笑意,往里面挪了挪。
他侧身而卧,面朝裴响。少年闷不吭声地躺下,一件衣服也不脱,“唰”地背过身去,还是那副不给邪魔外道任何可乘之机的模样。
白翎笑意更盛,凑到他脑后不怀好意地问:“怎么了阿响,外面冷吗?”
裴响与他拉开距离,不给回音。
白翎靠过去追问:“一个人待着害怕啦?这么大人还怕黑?”
裴响离他更远,已然贴在帐篷上了。
白翎道:“再挪就挪出去了喔。”
裴响总算转回来,在黑暗中,一双眼闪着羞恼的微光。
他压低声音问:“你不是困了吗?”
白翎坦然道:“你进来我就精神了。”
裴响瞪他一眼,转为平躺,坚决地闭上双眼。白翎也只是口头耍他两下,并不想打扰到旁边的诸葛悟,便枕着手臂,侧躺出神。
夜深人静之后,今日与尹真的谈话又浮上心头。
白翎不由得感到一分怅惘,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师兄弟三人齐聚屋檐下。
不过他正卡在育灵根这一关上,若是失败,最先说拜拜的是他。白翎立刻不苦恼了,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但关于功法的消息,他不想瞒着裴响。于是,白翎轻轻地戳了裴响一下。师弟果然没睡着,蹙起眉睁眼看他。
白翎贴到他耳边,捂着声音,把尹真所言复述了一遍。
裴响默默听着,反应出奇地平静。白翎说罢,见他的神色完全没变化,道:“不怕吗?”
裴响:“怕什么?”
白翎道:“最多活八百岁了啊。”
裴响望着他,不足咫尺之距,少年人一双眼黑沉沉的,似无星无月的天空。
他反问白翎:“你的寿数呢?还有多少。”
“嗯……育灵根成功的话,又能续一两百年。那就是五百岁吧。”白翎说,“不过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
裴响问:“你不怕吗?”
白翎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裴响淡淡道:“既然如此,潜心修炼便是。如果我注定失控……”
白翎抬眼,听他停顿片刻,道:“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两人的长发铺在一处,因刚才你逃我追的挪动,不知不觉间,织在一起。白翎欲言又止,一时间无法确定,师弟的意思是他自己不会伤心、还是没必要为他而伤心。
他们呼吸交错,彼此气息拂面。裴响的眼睫颤了颤,将脸转向另一边。
白翎追问道:“怎么不会伤心?大家相识一场,不管谁走了,我都会伤心的。”
裴响道:“比如诸葛师兄,比如漱玉真人?”
白翎道:“当然。”
“即便是门前的花谢了,你也会为之伤心吧。”
“当然!”白翎无意间提高了声调,说,“难道我死了你不会伤心吗?你说了不讨厌我的,自然也要为我伤心。”
诸葛悟似乎受到打扰,将身侧的手置于腹上。
白翎连忙收声,等师兄清浅的呼吸声再度安定,才重新看向裴响。
却见少年凝眉不语,许久才道:“我不要为你伤心。你……”
“不行。你的天资比我高,肯定比我活得久。就算你不给我摔盆,也要给我烧纸吧?记得扎一张好睡的纸床……”
白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说着说着跑题了,情不自禁笑起来。
裴响又被他浪费了感情,剩下的话断在喉间。原本险些出口的语句,尽数咽了回去。
他气道:“不可理喻!”
裴响再次背过身。白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强忍笑意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万一把师兄吵醒,我们一起完蛋。”
可他还压着裴响的头发,摸在手中,缎子似的触感。
白翎莫名觉得,他和裴响现在好像上辈子的某种影片现场。两个人动来动去不敢作声,而诸葛悟是个一无所知、睡得像死了一样的背景板丈夫。
如此妙思无人分享,实在憋得慌。白翎不死心地小声问:“阿响?”
裴响不理他,但是把自己的头发扯了回去。
白翎问:“你看过春宫吗?”
裴响听见陌生的词汇,沉默片刻,道:“是什么?”
白翎没料到他连这个也不知道,立即燃起了为人师表之心,准备跟师弟好好科普一番。
然而他刚向裴响靠过去,一道平静的嗓音在帐篷内响起。
实际上并未睡着的诸葛悟问:“难道阿翎看过?”
白翎:“……”
平地一声雷,白翎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紧紧地抿住嘴巴。他缩在原处装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裴响也如凝固了一般,吐息都轻了。
诸葛悟依然在闭目养神,只道:“阿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小裴刚通灵脉,灵气不稳,他可听不得你那些奇思妙想。”
白翎:“………………”
白翎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更往裴响这边挪。
不知是不是被大师兄的气场所震慑,裴响也向他靠近一分。两个人贴在一处,与诸葛悟空出老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心思各异、但老老实实地睡着了。
—
翌日清晨,待白翎睡醒时,两边皆空空如也。
如洗的鸟鸣声啁啁啾啾,他伸着懒腰出去。
驾鹤一脉的弟子们正陆续起来,净面的净面、打猎的打猎,有个没筑基的弟子刚烤好野味,切了一块给裴响。
裴响与之言谢,但手中端着一只盛满水的木盆,一时间无从接过。
白翎笑着过去道:“我帮他拿着吧,谢啦。”
他接过树枝串起来的禽类腿肉,往盆里一看,问:“给我打的?”
裴响面无表情道:“谁让你睡到现在。”
“哎呀,我师弟真好。”白翎回头瞄了一眼,确认无旁人听见,转回来自得地说,“阿响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弟,是不是?”
裴响把木盆往帐篷门口一放,拿走烤野味,没反驳也没同意。
白翎笑眯眯地蹲在盆前,想起什么,问:“诸葛悟呢?”
裴响道:“凌晨接到玉简传讯,回前线了。”
“哦……我完全没醒啊。”白翎洗完脸拧干毛巾,顺带擦擦脖颈,感叹道,“我们师兄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兄,对吧?”
裴响“嗯”了一声,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吃掉了早餐。
白翎洗漱后帮着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将帐篷清洗收好。正当他觉着好像少了个人的时候,尹真的身影出现在林间。
他身上被过夜的露水浸透,枫红色衣衫更显沉郁。
白翎招呼道:“你好啊尹兄。又去何处高就了?”
“你的群魔饵太厉害,引动了几条地龙。一些人争地龙的内丹,在那边打了一夜。”尹真的黑眼圈重得像身中剧毒,向远处一扬下巴,哑声道,“我没白去。”
漱玉真人恰好走来,道:“看来绯衣真人所获颇丰。你所言的,可是东北方向二十里地?我昨夜略观天象,见彼方异动,不知是否发生了变故。”
“对。那里再往北走,就是人魔战场;过了战场,到火神冢,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吧?”尹真无甚精神地问。
白翎听见“火神冢”,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尹真说:“有个参战的剑修赶时间,打塌了一座山,意外开出一条路来,直通火神冢。消息传出去,所有人疯了一样往里挤。”
他打了个哈欠,道:“听说道号叫什么尘……你们认识?”
白翎与另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道:“不会是我们师兄吧?”
漱玉真人笑了,说:“时间倒是能对上。看来你与裴师弟遭到蚌精追猎时,诸葛道长虽然没及时赶到,但还是记挂你们的。战事一毕,便来确认你们安危了。”
白翎却道:“不好。问鼎一脉走在我们前面,肯定也听说了消息,保不准会提前赶去火神冢,占地方锻剑。我们得赶紧出发。”
漱玉真人颔首,召小辈们过来,即刻动身。
白翎与裴响也变成小纸人儿,待在尹真肩上。白翎担心他疲劳驾驶会出交通事故,问尹真要不要隔一会儿拔他一根头发,尹真冷笑一声,掏出一瓶绿油油的液体,打开瓶盖。
药油的气息逸出,白翎与裴响同时颤抖起来。不过裴响在极力克制,白翎则发出了嘹亮的呕吐声。
为什么修真界也有风油精啊!
或许配方不尽相同,但闻起来那种让人欲仙_欲死、天灵盖直往上蹦的酸爽味道,如出一辙。
三人皆精神一振,凌空而起。白翎被熏得几欲猝倒,加上恐高腿软,只能歪在尹真脖子上,借他的衣领卡住双脚,免得被吹飞。
幸好前方多为坦途,只需偶尔绕过山峰。
白翎没忍住视察下方景况,见到了尹真所说的争夺地龙内丹之处。方圆十里内,尽成焦土,大地被打成了一坨烂泥,显然发生过极惨烈的争端。
几条地龙玉体横陈,已经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它们都是千年的蚯蚓化妖,被剖去内丹后断了生机,不过骨血、皮肉俱是大补之物,即便修士用不上,凡人也会求去入药。
因此,像尹真一般捡垃圾的仙友们清扫过后,还有更低一层的散修聚集而来,费力地盘剥地龙遗体。
白翎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学的食物链,目前正是微生物进行分解作用的阶段。
忽然,尹真出言提醒:“坐稳了。”
下一刻,数道遁光自后方袭来。人已经过去,刚才喊的“仙友让一让”才飘到白翎耳中。
这些超音速御剑的家伙们,显然是赶路去火神冢的。很快,入目的青山绿水在消退,芳草林地变成了千里黑泥。
白翎一点点探出头,被前方奇诡的地貌所震撼。天空不知何时变暗了,日光难及之处,乌云密布天野。此时尚有余晖,映出千万条沟壑与地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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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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