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悟到场,三方派系鼎立。
他来到白翎与裴响身前,问:“你们二人可好?”
白翎勉力站起,虽面色十分苍白,但仍露出微笑,答:“很好,师兄不用担心。”
裴响寒声道:“你哪里好了?”
白翎冲他眯起眼睛,说:“我们俩是该算账。阿响,你真的很不听话!刚才……”
裴响转开头当没听见。
诸葛悟抬手道:“停,打完再吵。”
白翎很想把裴响的脑袋掰回来,可是若裴响先前丢下他,没有那层层叠叠的法宝报废、换来巨剑的片刻凝滞,说不定他已经在投胎路上了。
不止是他,裴响也逃不掉。
思及此,白翎心有余悸。他从没有过任何时候,像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变强、想要活下去。生死之际,有人与他共进退到最后一刻,他这条命已经背负上了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再轻言放弃,或是随波逐流了。
然而此刻情急,无暇他顾。面对唐棠,白翎亦是五味杂陈。一时间,他犹豫了。
唐棠不顾性命地奔来救他们,对师尊劫杀窈娘也一无所知。灭问鼎一脉,该灭她吗?
诸葛悟一句话似冷水泼下,道:“阿翎,看见这位小仙友,倒让我想起二百年前的你了。背着剑胆,兴冲冲踏入秘境,等着我为你锻造本命仙剑……彼时之你,此时之她,皆是如此。”
白翎一怔,抬眼望着师兄。
诸葛悟亦斜睨向他,虽神色照常温柔,但语气淡淡,显然并非怀旧,而是提点。
白翎知道,自己短暂的心软被师兄看穿了。诚然,当初的他和现在的唐棠几乎一样。他对唐棠心软了,可是问鼎一脉有对他手软吗?
白翎不语,诸葛悟也没有将话挑明,不过话锋一转,问:“阿翎,你还记得为本命剑拟好的名字么?若是心有杂念,或许又用不上了。”
“我……记得。”白翎终是苦笑了一下,道,“我取了十多个名字呢。每一个……我都记得。”
孔安从远处飘来,大袖如云。唐棠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师尊变成一个馍馍,塞进袖里。
馍馍不停张合着上下两片儿,喊叫道:“师尊!你们别——”
她跌进袖袋,再传不出声音。
孔安的发冠已被打落,灰发披散,形容狼狈。可他松了口气,死死盯着诸葛悟道:“渡尘小儿,时至今日,我脉终于大仇得报!哈哈哈哈——断代之恨,不共戴天,你以为要报仇的只有你吗?你要保护师弟,我也要保护徒儿,现下正好了断!师妹,还不速速祭出师祖法宝?”
他家的祖师爷是一代,也就是被展月老祖扒皮抽筋的那位妖王。论辈分称,师祖指的是二代道君,道号“定坛”的是也。
宁雪将手一转,玄天炉飞至上空疾旋,从中舞出了一卷宝旗。霎时间天地变色,本就昏暗的天宇隐隐滋生雷动,竟是要降下暴雨的征兆。
魔域常年无雨,何况是气候恶劣的火神冢。
狂风大作,白翎抬手遮挡,见那宝旗实在诡异——他在裴家府上,见过漱玉真人借给裴舅爷的宝旗,绣的是神荼郁垒连环画,驱鬼辟邪。
可是此时此刻,宁雪召出的决不是什么“宝旗”,而是一卷“鬼旗”。森森阴气弥漫开,甚至压过了地底熔岩的热意,令在场之人无不生寒。
徐师弟赶紧把窈娘的遗像收好,小声问:“那是……什么?”
“碧落幡。”
两个人异口同声,一齐回答。
白翎意外地看向身边,见是尹真去而复返,又不意外了,照旧道:“你好啊尹兄。你也知道这面旗子?”
在老祖的笔记里,关于法宝,着墨不多。对于碧落幡,仅批了“邪物”二字,并未详述。
裴响默默把火折子递给尹真。此物熄灭后,竹筒布满裂纹,大概无法再用了。
尹真一摆手道:“没事,我还有一打。不过,既然你们知道那旗子的来历,怎么还不逃跑?”
漱玉真人回归队伍,提剑道:“什么来历?”
尹真说:“修真界最凶残险恶的法宝,排行第一。虽然有些大能不会把压箱底的宝贝示人,或者让见到宝贝的都死了,所以排行榜并不完整。但,如果你们没有更厉害的东西,就快点走吧。”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白翎深吸一口气,心说你多介绍两句再跑啊!现在他除了知道碧落幡的名字、以及它很厉害,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怎么打?
一阵“呼啦啦”卷动的声音响起,宁雪站在碧落幡下,似披上了半身袈裟。
不过,袈裟上描绘的完全是炼狱图景:无数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趴在幡上,面朝幡外,不住捶打着幡布。他们被困在其中,无声地嚎叫呼救。人影们争相抢到幡前,彼此撕扯,试图破禁而出。
宁雪远远唤道:“林暗,我有话对你说。”
白翎一时纳闷儿,不知她在叫谁。
没想到旁边传来漱玉真人的声音,冷冷回道:“何话?”
白翎才意识到,他和漱玉真人身份修为悬殊,所以从未问过她姓名。但宁雪和漱玉真人同为女修,即便不同代,也皆是门中栋梁,很可能互有耳闻。看宁雪放缓的态度,说不定还对漱玉真人略有钦慕。
果然,宁雪说:“我敬仰你的修为与道心,不愿让你无辜葬送。我知你素来爱惜同门,而劫你师妹之事,盖因李德妖言迷惑孔安。我事后知晓,亦无从弥补,现下李德任你处置,但你必须即刻离开。今日是我问鼎一脉与展月一脉的了断之战,你大可以置身事外,了却你师妹的因果后,带小辈们安然归去。”
她顿了顿,神色转冷,道:“否则碧落幡动、黄泉鬼出,小心你余下的同门,尽步窈娘后尘!”
雷鸣电闪,瞬息间映亮宁雪,也映亮了碧落幡上的亡魂。他们愈发拥挤,撑得幡布鼓胀,边角处渗出鲜血。
宁雪见林暗不语,进一步威胁:“别忘了你的师弟师妹们,早已中了我的定身符。只要他们留在此处,我的剑便可随时降下高天,锁敌而动。”
田师妹急忙道:“大师姐,你别操心我们!剑修岂有苟且偷生的道理?我们大不了和窈娘一样——我和她姐妹两个,仍在一起!”
林暗清叱一声:“住口!”
她眸色沉敛,显然在斟酌为难。
白翎看在眼里,倒是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说:“真人,我们一同走到现在,已经是一段奇缘。我刚才九死一生,你也看见了。如果宁真人对你的师弟师妹们出手,他们是绝无活路的。”
徐师弟一听也急了,道:“白仙长,你瞧不起谁呢?我们都一同到这了,不该接着走下去吗?那旗子邪门得很,多个人多份力,你快别说丧气话了!”
“不是丧气话。只是……你不觉得碧落幡上的鬼魂,很眼熟吗?”
白翎的眉头,终于轻轻皱起。他望着幡布上纠缠的魂魄,即便他们五官不清不楚,随身的法宝兵器也足以让白翎牵动记忆。
在哪里见过?
仿佛是《修真界宝鉴一览》,记录着散佚多年的宝贝,以及他们下落不明的主人。
诸葛悟道:“的确。幡内拘禁的,大多是道场仙友。”
林暗神色一凛,然而不待她发话,孔安已按捺不住兴奋,对宁雪说:“师妹,是时候让他们见识师祖的法宝了!正好拿李德祭旗,也让漱玉真人平恨!”
宁雪握紧旗杆,念念有词。
倒地不起的李德本想溜走,不料突遭点名。他已暗中服食丹药,续上一口气,闻言立马暴起,御剑奔逃。
然而罗网状的法宝从孔安袖中射出,牢牢捆缚住他。
李德不知是对碧落幡有多恐惧,大骇之下,竟然孤注一掷,把芥子袋抛给白翎,声嘶力竭地吼道:“姓白的!剑胆给你了——我还给你!两百年前是我的错,我错了白仙长!救我——”
然而暴涨的幡布将他席卷,裹得蚕蛹一般。
这一刻,在场诸人皆看见,幡上的亡魂齐齐扑来。他们明明没有表情,却浑然一股狂喜,似饿狼捕食,蜂拥而上。
李德的声音顷刻断灭。
裴响低声道:“他死了……”
修士之死,分肉身之死、魂灵之死。
肉身死后,元神出窍,若及时收入法器,还可以滞留于世,找机会夺舍重生。不过夺舍之难,难于上青天,更多人仅仅是处理完后事,便由他人送往洞天福地,轮回转生了。
而在李德被碧落幡卷入的刹那,他的肉身与魂灵俱灭。元神连逃出躯壳的机会都没有,转眼被鬼旗吞食。
幡布再度飞展,李德已不知所踪。
随着鲜血与肉渣被碧落幡吸收,其上多出了一道魂魄,观其衣着,正是新死的李德。他尚且十分茫然,片刻后明白过来,顿时道心溃败,与之前的魂魄们一样,疯了般捶打起幡布来。
一名元婴前期修士,即便身受重伤,也不至于死得如此草率。像踩死了一只蚂蚁,拂去了一片灰尘,数百年功名道行,须臾尽散。
白翎接住了他的芥子袋。
袋身干瘪,因为主人离世,颜色迅速泛黄。白翎却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压抑了。因为,宁雪舒畅地仰起头颅,似从旗杆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灵力。
女修在惨白的电光之下,明明灭灭,如同鬼魅。有那么一瞬间,白翎头皮发麻——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宁雪长出了李德的脸。
男人的五官衬着女子身躯,不过刹那,又恢复冰肌花貌。宁雪抬起手,李德黯淡在地的仙剑竟然轻轻发颤,被她召动,但她嫌脏,又随手将其丢弃。
一尊半透明身躯自宁雪的天灵盖升起,浑然是一座元婴。元婴形同修士本尊,不过放大无数倍,凌然立于天地间。
碧落幡吸食了李德后,把宁雪临时拔擢至元婴后期。孔安一声呼喝,还有两道身形在狂风中浮现。是问鼎一脉的另两名金丹期弟子,左右夹击,包抄而来。
宁雪与她的元婴同时开口,说:“漱玉真人,请。”
李德已死,窈娘遇害的罪魁祸首伏诛。面对实力更胜一筹的问鼎一脉,林暗不等师弟师妹们争辩,将手一挥,把他们全部收入袖中。
她御剑而起,临行前向展月一脉的三人投来一瞥,道:“告辞。”
言毕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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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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