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有些严重,永乐街上已经戒严,来往百姓稀少,悦来坊和醉云楼两处平日生意火爆,此时也门庭冷落,紧邻的大街上人忽然变多了起来,陆静羽又去买了一份软绵鲜甜的桂花糕,火速换了一处更加偏远的客栈暂住。
事不宜迟,陆静羽暂作休息,就又出了门,她要去取一份关键证物。
白纱拂面,莲步轻移,陆静羽抱着琴正要往醉云楼堂里走,却被门口的官家守卫拦下,冬日严寒,守卫脸上通红一片十分惹眼,声音浑厚自带威势:“此处已由大理寺接管,若无要事,不便放行。”
陆静羽躬身行了礼,才低声回答道:“小女姐姐婉娘住在楼中,她素来心口有疾,须得小女弹琴才得半晌安眠,还望官爷通融片刻。”
守卫闻言脸上有些动容,又见其冬日之下身躯单薄,家中必然困难。
“进去吧,动作要快,尽早出来。”守卫朝她摆了摆手,待陆静羽迈进大堂,便又转身守在堂外门口中央。
念及家中爱妻和两个女儿,守卫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柔软,当值结束回家路上从王叔家买几串糖葫芦,这鬼天气里一家子好好暖和一阵才是美事。
此刻醉云楼二楼,一容貌艳丽女子斜倚在镶玉香妃长榻上闭目养神,眉眼间流转一丝妩媚,睁开的双眸却又透着清醒冷静,犹如清气出淤泥,在这气息浑浊迷乱之地十分惹人注目。
门外脚步声响起,女子垂眸启唇:“进来吧。”说着纤长手指抚了抚发烫的眉心。
陆静羽抬着琴倾身进门,在屏风外长桌上放好琴,却并不打算打开,而是径直穿过屏风,在暖榻上女子身前站定:“婉娘,帮我。”
唤做婉娘的女子缓缓从榻上支起身来,脸上染着病态的红霞,双眸却是明亮惊人,隐隐有种不祥之兆。她勉强起身直视陆静羽,脸上敛出一个温柔的笑:“只管说就是了,总算,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
陆静羽皱着眉,眼底露出不忍,抬出手时一阵蓝光闪过,正要触到婉娘眉心,却被对方抬手轻轻推开。
“我已深受香药搓磨,这蛊对我早就不起作用了,不必为我再多耗费精力。”
陆静羽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面上有些落寞,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倾身过去,满轻轻放到对方怀中:“桂花糕,你爱吃的。”
婉娘缓缓牵住她还未收回的手:“楼中有异之处太多,我亦束手束脚无法探查完全,最近新来的姑娘琴书,负责给我送饭菜。”
陆静羽轻声应道:“好。” 话落又紧跟着添上一句:“婉娘,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救你出去。”
婉娘面上笑着说好。
陆静羽在榻前蹲下身来,伸手从榻下稍微一动,榻中暗格里就掉出来一个香袋,这是不久前她探查之时顺手搜集的,楼里每个屋中都存有的情香。
伸出手盖住婉娘放在榻上的白玉般的手,陆静羽对上她满是柔情的双眸:“一定等着我。”
话落,定定看了婉娘片刻,便走出屏风拿起琴来正欲离开。
房门关上前,婉娘垂下头来双手交叠,在榻上跪下行了顿首礼:“婉娘多谢姑娘多次救我性命,愿陆姑娘心愿得偿。”
陆静羽正沿着回廊往三楼厨房去,正要走到拐角,余光却见大堂之内忽然涌进一批带刀侍卫,训练有素地分成两列守在大堂两侧,声音惊动了一楼的管事,其见状忙去请了鸨母出面。
一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迈入大堂,却并不看浓妆艳抹的鸨母,只问道:“最近有无可疑人员出没此地,迅速报上来。”
耳边传来鸨母谄媚回答的怪异声音,十分刺耳。
收回脚步,陆静羽迅速转身快步往回廊另一头台阶走去,衣角翻飞如蝶振翅。
忽然,对面拐角处出现一位粉色麻衣的女子,身前梳着利落的辫子,步履轻盈迅速,身形紧贴着走廊另一侧过来,就要与陆静羽擦肩而过离开。
陆静羽抬眼瞥了这女子一眼,又迅速垂眸径直前行。
擦身而过时,陆静羽怀中却忽地多出一个香囊,一息之间她旋即回身,从背后把住对方的肩膀,迫其顿然停下脚步。
“琴书。”女子闻言仍在尝试挣脱的手遽然在空中一停,竟是无声默认了。
陆静羽压低声线,开门见山逼问,语气笃定,眸底一沉:“你是蛊师?!”
怀中香囊虽周身尽是檀香气,可这囊中藏着的虫蛊死尸气味独特,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前方二楼木阶上猝然响起密集“咚咚”声响,侍卫列队正往此处回廊走来。
一楼堂下鸨母哀求一刻不停直喊着冤,此刻却无人顾及。
“彻查醉云楼上下,一个房间不许放过!”侍卫领头站在二楼回廊里,身后两列带刀侍卫默契自发四散开来,整栋楼迅速布满探查的眼线。
而在此刻,陆静羽挟着粉衣女子的双臂和颈部,藏身在二楼一处隔间内。
屋中窗户被人刻意用木板钉了起来,视线昏暗,此处面向后院,无人发现有异。
“陆姑娘,我给你的香囊有大用处,不要丢了。”还未等陆静羽开口,唤做琴书等粉衣女子便径直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静羽与其无声对视,呼吸间思绪万转,眸光一闪:“为何帮我?”
琴书轻轻勾唇,漂亮的脸上暗色闪过,未被垂眸思考的陆静羽觉察:“你又怎知,我不是要害你呢?”
话落,琴书手中一动,一个疏忽,琴书便已旋身到了几步之外脱离了控制。
一声巨大裂响,琴书背身踢开了房间的门,转身往回廊去了,陆静羽眸色一暗,暗道中计,奔出门来正欲追上对方,可已然没了踪影。
身后侍卫密集脚步声却在此刻骤然响起!
已无处可去,手臂上象征太子暗卫的印记却仍作痛,陆静羽无法,随意打开一处角落格子间由窗而下,落入二楼与后院西南角厢房的一处夹道里,幽深狭长,蛛网密布,只容一人勉强通过。
此处有房檐遮掩,从楼上无法注意到此处夹道,她可得片刻歇息。
若非太子明令禁止与大理寺之人正面冲突,她也不会这样遮遮掩掩一路只顾逃离。
没时间了,陆静羽跪地贴在墙上,掀开衣衫,露出有印记的手臂,其上血色纹路繁复独特,有心人一探便知。
绝不能让人发现,否则从太子处求药便再无可能。
陆静羽嘴角微抿,在手臂上撒上香囊中的蛊虫死尸,怀中蓝色蛊虫顷刻而出,尖锐口器落到手臂上开始咬噬那片血肉。
这是最短时间内可以毁去它的方法。
陆静羽皱眉,微微闭上眼,掩去眸中泪光。
五感异于常人,痛感尤甚,乃是常人的数十倍之多,这么多年了,丁点病痛上身她还是会忍不住落泪,纵使师父身负神通,也对她的体质束手无策。
每每因为小事受了痛,师父总会笑着纵容她故意卖可怜,还给她煲汤做桂花糕吃。
想起以前,陆静羽面上闪过一丝黯淡,又立即闭上眼了来思考逃离此地之法。
婉娘说过醉云楼后院院落布局极为复杂,歌姬侍卫都住在此处,藏在此处暂时应还算隐蔽。
待到侍卫一时找不到目标放松懈怠,便是她离开的时机。
可就在此刻,小巷尽头却忽然传来细微脚步声,因刚刚中计变得万分警觉的她猛然抬头,扶着手臂用力靠墙,才站起身来。
狭长小巷里常人难以通行,若是不巧被人发现,便是走入绝路。
光线昏暗,陆静羽与来人无声对峙着。
陆静羽袖中银针闪过,十步之内,瞬息制敌,或可得片刻脱身。
几息之内,来人走近,一身劲装,玄色锦衣,幽深双眸对上了陆静羽,
却是谢雪亭。
无暇思考他为何出现在此处,只是确认是他,陆静羽紧绷的神经便遽然一松,忽觉手臂上刺痛异常,微微弯下身来,下意识遮掩。
谢雪亭穿行而来,面色沉重,浑身散发着阴冷。
他缓慢握起来陆静羽因为疼痛有些脱力的那只手臂,血色印记已成模糊一片血肉,在白玉般光洁皮肤上异常刺眼。
“你竟为他如此……”他低声喃喃,垂头让人看不清面上表情。
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阴冷,谢雪亭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将其洒在陆静羽手臂上,又迅速取出一片衣角包扎好,这才抬眸看向手臂主人。
“此处危险,跟我走。”语气中好似带着一点祈求,陆静羽听不真切。
对上他幽深双眸,陆静羽神色微微一动,终是无声点了点头。
敬王府内。
不论仆从还是侍女,手上一刻不敢怠慢,全都敛气闭息,仿若已从大管家称病归家一事里猜出了府上将有大事要发生。
书房内,香线从铜香炉中袅袅升起,陆静羽从怀中取出那包藏有蛊虫虫尸的香囊,将其打开洒在炉中,一息间,香炉中虫尸浓重的焦腐气味登时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她自觉起身,将香炉盖上后,缓缓后退了半步。
谢雪亭见状,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手掌大小的木质香盒,立即用铜匙取出一小勺香粉,放入这满是焦腐味的香炉中。
白雾般的香线一瞬变细,片刻又在空中悠悠升起,然而此刻的气味却变得淡雅怡人,余韵悠长,若不是陆静羽亲手将虫尸放入香炉中燃烧,她绝不会相信此刻鼻尖萦绕的气味里竟然掺杂着蛊虫尸油。
这香气对她来说已算熟悉至极,她在醉云楼中遇到过许多次,无论是在她一月前第一次假扮琴师偶然救下婉娘时,还是前几日夜间她现场探查富商死状,她都闻到过。
这是醉云楼特有的情香,原是这样。
想到那中年男人的惨状,她嘴角又隐隐绷紧起来。
“情香配花酒,怪不得中招。”
她一直想不通,当时在秦时月宴会上每个人都喝了酒,可只有那富商一人横死,原来是香料和酒都有问题。
只是这香她竟然没发觉……
“这是什么香?”陆静羽偏过头来,视线落在桌上一侧的香盒上,轻声问他。
谢雪亭取出一勺香粉,轻轻在空中散下,待到黄色香粉变成一小片黄色云雾,又缓慢落回到盒中,他才轻扬起嘴角,轻轻开口:“这是龙涎香粉。”
陆静羽猛然抬眸,身体一动倾身过来,面上诧异难掩:“龙涎香?!”
猜到不是寻常物,她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龙涎香,太子宫中专用的龙涎香。
可怎么和她在太子府中闻到的截然不同?怀中蛊虫并无异动,安安静静躺在盒中休眠。
谢雪亭对她的反应像是早有所料,只是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未发一言,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小片纸包,照旧撒在了香炉之内。
陆静羽盯着谢雪亭胸口衣襟,微微皱眉。
里衣竟能藏如此多的东西,她默默嘀咕。
可还未等片刻,陆静羽却捏住自己胸前衣襟。
那里放着的蓝色蛊虫再一次躁动着在琉璃中猛冲直撞,她的手掌都开始不住颤抖,微微发麻起来。
是了,此刻的香气,才与她在太子府中闻到的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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