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陆静羽就从客栈醒来,昨夜见过太子后难得失眠。
昨夜就寝时她才发现怀里的唤音铃不知何时竟然碎了,里面的蛊再无生息。
这唤音铃已经陪她多年,即使师父起初给她只是想给她保命消灾,可陆静羽早已习惯了有唤音铃中蛊虫的陪伴,更何况,应该还有另外一只……
简单收拾一下寻了处摊子解决吃食,她没有太多时间了,师父还在山中等着她带药回去。
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尽快查出蛊毒案的真相,还须在大理寺之前替太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能从太子处换得救命药。
“敬王府这几日正戒严,几处小门都站着守卫,要想见一面淳月可难喽……”隔壁桌两个粗壮男子正压低声线交谈,可在这僻静幽深巷子里如此却显得此地无银了。
“还不是最近蛊毒案,京城里人人自危,生怕被查出来什么,连这敬王府也不例外……”
“你倒不知,这敬王多年前便是与前朝蛊毒案有了牵扯,这才失了宠。”
陆静羽耳边几不可察地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用完吃食离开了。
醉云楼暂时去不得,秦将军府周围层层布防,陆静羽要想查到秦将军之子秦时月的行踪,只能去秦时月常去的酒馆探查。
礼部官员之子于一月前冬至宴上突发癔症,病发时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形状可怖,极为骇人,礼部侍郎求得皇上恩典请多位太医入府,仍然无法可解,不知病因。
还是一位乡间老大夫直言此症状与中蛊毒之人发病症状相似,涉及蛊毒,前因前朝蛊术祸乱朝纲,皇上极为重视,亲自下令命太子与大理寺共同协理此案。
陆静羽这一个月内跟踪礼部侍郎之子周围亲信行踪,才发觉其与秦将军之子暗中有着来往,而秦时月乃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混迹秦楼楚馆,接触到的人员杂乱,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秦时月常去的醉云楼发觉到蛛丝马迹。
一到夜间,京城寻常百姓皆已下榻安眠,永乐街的醉云楼却正是灯火通明繁华时。
这京中不是没有其他烟花之地,可脑满肠肥的中年富商和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都倾巢而出纷纷涌入醉云楼,其中必有缘由。
陆静羽坐在悦来坊二楼窗侧,窗外便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永乐大街,胭脂酒食,商铺林立,小贩游走叫卖,好不热闹。
不出所料,秦时月这纨绔几乎每日都会来悦来坊,邀上几个富家子弟喝酒玩乐,陆静羽推开窗,正对上酒楼门口外那秦时月的身影。
名字倒是雅致,可所作所为却当真下流,吃喝嫖赌占了个全面,面色远远看去也透着股阴冷邪性。
陆静羽视线一路隐隐追随着对方身影没入三楼雅间,刚咽下桌前桂花糕,嘴角因为口中甜意微微翘起几分,正欲起身往三楼去,楼上却忽地一声闷响。
不好!
一二楼在座客人都随声抬头往上望去,并无人动身,小二机灵,放下酒水便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赶。
陆静羽提起衣裙半刻不停上往三楼,刚踏上一节木阶,迎面便撞见一锦衣子弟出现在木阶拐角,正是秦时月随行中的一人。
此人神色慌乱,甩着银灰色衣袖跑下木阶,脚下发出“咚咚”声响,身形跌撞歪斜着冲向往上迎的酒楼小二:“出人命了!快!快请大夫————!”
没再多犹豫,小二一个转身下楼,眨眼间身影已消失在酒楼门口,往街东去了。
三楼第一个雅间向里大开着,屋中地面上秦时月浑身抽搐着双手掐颈,直往外呕吐黑虫,虫子混着酒水一股一股,仿若井口涌水一般,吐也吐不尽。
周围几个男子哪里见过这种骇人场面,全都面带惊恐,抖着腿瘫软在地。
肢体惊颤抽搐,呼吸有碍,呕出细小黑虫,与那富商死前症状别无二致。
陆静羽站在隐蔽处,靠着墙视线快速扫射屋内四周,除了桌上的几只酒杯,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事情有异,救命大夫即刻到场,她多待下去并无益处,便迅速离开酒楼。
刚走出几步,小二就领着街东侧医馆的老大夫与她擦身而过进了酒楼,街上的百姓个个消息灵通,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刻便把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都退后!退后!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后!”两列官府杂役提剑并行在前开路,街上路边的人群往两侧堆叠成几团。
陆静羽快步离开,绕在路边人群后回了客栈。
此地不宜久留,还须再换个隐蔽居所,刚刚酒楼人多眼杂,幸而她稍加遮掩容貌,否则难保之后不会有人指认她。
一路上到处有士兵戒严,此事已然闹大,将军府的守卫都已出动到场。
回了客栈,刚要抬手打开房门,陆静羽却无声放缓脚步,静静站定。
时辰还早,客栈地处偏远向来清净,回廊里落针可闻,倒也稀松寻常。
她袖口处纤长手指却一瞬并拢,几缕细长银针若隐若现,透着十分不寻常。
空气中透着一分严肃紧张,陆静羽正对门站立,仿若在与房门无声对峙。
良久,房门却是被从外轻轻一推,发出“嘎吱”一声响,在此时仿若裂帛碎玉,划破这份难得的安静。
陆静羽缓缓抬步迈入房门,面色如常。
“阿静。”
陆静羽双肩微缩颤抖着转过身来,好似受到极大惊吓,整个身子不稳撞在了门后。
几根发丝垂落在清丽苍白的脸上,眸中闪着畏怯惊惧的光,映着来人的容貌。
简陋的客栈房间内,一玄衣青年静坐在桌旁一侧,暗金线缀起胸前锦缎几处祥云,腰戴青玉佩,眉目从容淡然,抬眼时却透着股冷冽,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
见陆静羽抬眼看过来,男子眼底浮上来些许光彩,嘴角也轻轻扬起:“阿静,我在这里。”
陆静羽没有应答,眸中仍是惊惧恍惚,双手背着身把衣衫纠作一团,十分可怜无助。
管你在哪里,若不是想探明你的底细,早用银针让你闭嘴。她心里默默嘀咕。
转眼间心中无数想法闪过,陆静羽心知,她没有见过这号莫名其妙人物。
那男子见她无甚反应,努力维持的嘴角骤然一落,有些落寞:“阿静,唤音铃碎了。”
话落,又像是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陆静羽越来越觉得此人莫名,对方却提到“唤音铃”这几个字。
此种蛊虫极为特殊,一对双生,唤音铃因此也应该有一对,陆静羽却只隐约记得当年师父给了她此物保命,另一只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顾不得掩饰,陆静羽忍不住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唤音铃?”
对方垂眸动作,从怀中掏出一个碎裂成几片的琉璃盒,一干瘪虫尸静静蜷缩于其中。
这动作看起来有些熟悉,陆静羽脑中印象一闪而过。
待看清楚是什么之后,陆静羽双眸微微睁大,一瞬伸手取过男子手中琉璃碎片。
她垂眸扫视其中虫尸,确实是蛊没错。
再一抬眼,男子却从木凳上起身向她贴过来,竟是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几分,肩膀微微遮挡住了窗外散进的天光。
男子面色苍白,嘴角轻扬,眼底有着明亮神采:“阿静,我——”
“我的东西,为何到了你这里?”陆静羽打断他的话,一手举起玲珑盒,眼中带着探究与质询。
对方闻言,面色一瞬苍白,无声张了张口,却像是突然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瞳孔微微放大,控制不住力气猛地握起陆静羽那只手臂。
“……这是?”
陆静羽下意识反击施力震向对方胸口,对方未对她设防,被推得踉跄捂着心口后退几步。
此刻衣袖滑落,重新遮盖住她手臂上的斑驳血痕。
和太子交易,自然要付出代价。
未等对方做出反应,陆静羽倾身过去制住其双手将其推倒在桌上,径直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有我的东西?你认识我师父?”
那男子像是失了力气,眸中闪过迷茫,却是死死盯着她手臂的方向,低喃道:“你和太子……”
心头一动,陆静羽暗道不好,此人知晓她和太子关系,必不可留。
可唤音铃……
“你手中的唤音铃到底从何处得来?”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对方恍惚一阵,眸中重归冷寂,对上她近在咫尺的清亮双眸,口中缓慢吐出几个字:“定情之物。”
客栈房间内,陆静羽盯着身前四方桌上精致的桂花糕和一杯酒,捏起一点来细细品尝,思绪仍停在醉云楼的那晚。
想起刚刚谢雪亭从怀中取出碎片的动作,陆静羽缓慢抬头,看向桌对面的人。
是了,当晚出现在醉云楼的人,原是敬王谢雪亭。
“敬王殿下,为何要插手此案。”
除了大理寺和太子,与蛊毒案有关的人陆静羽都已经探查了个遍,唯一与蛊有牵扯的,就只有敬王府的主人、曾经的太子。
谢雪亭一身玄衣锦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女子缓慢用完糕点,眸色愈发幽深。
“那陆姑娘,又因何来到京城呢?”谢雪亭面无表情垂眸,并不直接回应。
陆静羽思索半刻,抬眼看向对方:“既都无法坦诚,便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说完登时起身就要离开,几缕发丝散落,贴到细腻光洁的颈侧。
“唤音铃。”
谢雪亭一霎伸出手去,紧握住她的手臂挽留,却又在陆静羽皱着眉冷淡的目光下,好似不舍地,缓慢松开。
“若是可以同你一同行动,我便不会将你那晚出现在案发现场一事告知官府,也会告诉你唤音铃的真正来历。”谢雪亭眸光微动,终究是退后一步。
陆静羽不相信他说的话,不信他说唤音铃是信物。
谢雪亭垂眸掩去眸中闪光。
她没有认出来他,亦或许是不愿。
陆静羽停步,转过身来看向他,眼底似有疑惑。
谢雪亭面上牵起一抹笑容,声音平缓:“既然不便直接透露行踪,总可以暗中随行,出了任何问题,你只当不知情便是。”
陆静羽和太子之间的交易绝不可透露给他人,否则若太子知晓她便是前功尽弃,可是……
良久,陆静羽把手中碎掉的那块唤音铃放到桌上向前轻推了推,转身背上了随身包裹没有回头地出了门。
陆雪亭抚着唤音铃起身,心口用了药,过了两三日仍隐隐刺痛:“成越,去查陆雪丞做了什么。”
“是。”
一黑衣男子忽地出现,躬身面向谢雪亭迅速行了礼,应下后又转眼消失在屋中。
桌上琉璃碎片被一片一片拾起护在手中,谢雪亭闭了闭眼,袖口里收紧的拳爬满青筋,几股鲜血顺着手背蜿蜒滑过指缝,一滴滴无声砸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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