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阳在咖啡厅呆坐了很久,回到公寓里,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他踏进玄关,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李青穹不在家。
估计又在加班。
他脱下外套鞋子,放下公文包,剥去了层层伪装,仿佛被人抽掉全身的力气,脊梁骨都是软的,只能一股脑瘫坐在沙发上——他今天,似乎又被林飘絮拒绝了一次。
他们是什么时候发展成现在的关系?从他跟林飘絮说,他从颂德辞职开始吗?
林飘絮当时是什么反应呢?好几年了,他竟然都还记得——
那时候林飘絮的公司要打一个甲方恶意拖欠尾款的官司,在找擅长这方面案子的可靠律师,他主动提出帮忙,且不需要支付律师费。
林飘絮问他:“你是因为愧疚吗?因为帮那个人渣脱罪,所以你在赎罪吗?”
王昭阳点头:“是。”
林飘絮又问:“我该原谅你吗?”
王昭阳摇了摇头:“不需要原谅,接受我的帮助就可以,我的行为确实不值得原谅。”
林飘絮看穿他的想法:“这样你就能好受点是吗?”
王昭阳沉默了片刻,如实说:“是,我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客气。”
林飘絮问:“你还在颂德那里工作吗?”语气跟你还在助纣为虐一样。
王昭阳急道:“不在了。那件事之后,我就辞职了。”
他没说是什么事情,林飘絮却意识到了。
“嗯哼 。”她笑了,“哎,有点可惜,不然你在那里卧底,搞点儿破坏也好。”
“你说得对,是有点冲动了。”他也跟着微笑起来。
林飘絮撇嘴:“啧,我乱说的。”
王昭阳看着她白生生的侧脸和脖颈,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几乎是用气声问道:“你有想过报复吗?”
林飘絮仰起脸来,边认真琢磨,边轻声说:“怎么报复,搞垮他的企业吗?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是想过大不了同归于尽,捅了他再自首,反正我命比他贱,也不亏,不过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连靠近他都很难,唯一能做的……啊,听起来好像我甩了他弟是为了报复他一样。但是除了李青穹,这又能伤到谁呢?甚至李青穹也不会伤心太久。”
王昭阳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攥紧的双手上——不会的,跟你分手,李青穹很伤心,像失去全世界一般。你拉黑了他全部的联系方式,搬离了原来的住所,他回国找不到你,所以你看不见,李青穹有多伤心,伤心得快要死掉了。
他全都知道,却只能假装不知道。
林飘絮伸了个懒腰:“真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些没谱的事情。”
王昭阳应声道:“大概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吧。”
林飘絮点头:“也是。”
他们之间,被某种特殊又奇怪的关系维系着。
他为她遵守最大的秘密,一度无话不说,但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情侣,不是宿敌,不是亲人。
是什么呢?
王昭阳一直在思索,到底是什么,他又希望变成什么。
林飘絮走到家中,虽然已经喝了一肚子咖啡,还是按照惯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窝到沙发上晾凉,慢慢喝完。
白织羽从房间里出来,上了趟厕所,途经客厅,又倒回来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了?看你一脸凝重的,又有感情问题了?”
这算是感情问题吗?林飘絮感觉难以定义:“有个一直跟你要好的男性朋友……嗯,算是暗示吧,暗示想跟你交往,你会答应吗?”
白织羽挑眉:“哦?备胎吗?”
“不是备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不是那种人,我们都在这座城市里疲惫地生活,谈恋爱对我们来说太奢侈,只是有个人静静坐着,陪着说一两句,甚至不说话都行。就像这杯白开水一样,不甜蜜不刺激,但是很需要。”
她原以为,生命中有一大段经历是无法和他人谈论的,直到再度遇见王昭阳。他既是她生命的缺口,也是出口。
白织羽恍然大悟:“哦,是男闺蜜啊!我懂!”
林飘絮:“……”
她想象了一下和王昭阳手挽着手去逛街的样子,皱眉,这也太违和了:“也不是。”
她放弃去深思。
也许这世界上就是存在,无从定义的关系。
次日下班,林飘絮突发奇想,中途弯去了那家咖啡店。
意外的是,王昭阳也在,还在老位置,带着笔记本,点一杯卡布奇诺。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他回头,眼神满是意外的欣喜。
“怎么会呢,我还是很喜欢跟你聊天的。”这句是真心的,她开玩笑道,“你好像我的心理医生一样,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需要付费?”
“不用的,你想找人聊天,随时可以找我。”
林飘絮呆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有。”她竟然有一瞬间的自私,希望他永远就在那里,当她需要的时候,就能看到他。林飘絮笑道,“如果你有女朋友了,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肯定会被恨上的。”
“放心,暂时不会有。”
“35岁之前?你的人生计划?”
“我也不知道。”他诚挚道,“如果你有男朋友了,也请记得告诉我。”
然后他就走到这里了。漫漫无期的赎罪,不像是惩罚,反倒是奖赏。但是只能到这里了。
在很多年前,在他胁迫她签下撤诉协议时,就失去了更进一步的资格。
无法再踏出半步,前进是摇摇欲坠的悬崖。因他是个懦夫,因他前半生淡薄的人性,因那一纸助纣为虐的谅解书。
是报应吧。他对自己说,王昭阳你该知足了,现在能跟她坐着聊聊天喝一杯咖啡,已经很幸运了,不能再贪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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