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诸多复杂,却是江湖画卷。
江湖明面之上有两大势力,可谓白道与□□之分,乃江湖的光与影,江湖门派皆以此两势力马首是瞻。
所谓白道,乃以太和极星宫为首,光明磊落,心存正义,独传七十二章九天剑法闻名于世,乃天下万剑之宗。每一代宫主皆为天下第一剑,已入近神化境,此一名号,从未落入旁人之手。
而所谓□□,正是昆仑昭天门。其门中弟子大多性情阴郁,修得机关术,制毒蛊,行事诡谲狠辣,而昭天门此代门主,便是商北望,其天下第一刀,刀出见血,如黑龙破雾,刀刀致命。
此一黑一白,正如一杆秤,维持着这江湖的平衡。
李禾羽与商北望,幼年之始便师从嵩山南宫夫妇。
这夫妇二人,一个使刀,一个用剑,除他二人,一生便再无其他弟子。因此,他二人是自小到大亲密无间的师兄弟。
但随着年岁增长,二人对于“江湖道义”的看法和行事已产生了莫大分歧。
商北望乃昭天门血脉,向来遵从“江湖若有道,必以严行维之。遇恶徒,宁误诛,毋纵之”的观点。
而李禾羽则一向认为,江湖欲存秩序,需以仁爱为本,行正义之道,磊落之事。
因此,在李禾羽十八岁那年,嵩山之上,师兄弟试刀问剑,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商北望向来觉得,李禾羽不过是沉湎幻想。人性如此,本无大同。
李禾羽则一直认为,商北望阴沉消极,心中虽有道义,却并非大道。
多年来,二人虽道不同,却又互认彼此为世间少有的英雄,对对方感情复杂,不乏信任。
只因他们明白,对方虽手段不同,却都是心向江湖正义之人。
也正因此,李禾羽才相信,这世上,能护他唯一的弟弟平安之人,只有商北望。
同样,只有李禾羽真正死去的时候,商北望才明白,他是何等痛心和思念。
一切,要从二十年前的那个预言说起。
江湖之上除此两大势力,更有一玄门中枢,曰天命殿。
相传此殿存于上古,共分七殿,延续至今,乃一群近神似仙的隐士高人组成。
他们精通命术占星之法,通晓江湖事、可知江湖气运,原隐世不出,不涉江湖,却以权谋私,暗中操纵江湖行动。
而天命殿得预言,极星宫将出奇才,摧毁天命,将整个江湖自天命殿的气运掌控之中脱离。
那年,恰是李禾羽出生之年。
因这预言,李禾羽才以质子之名,将弟弟李奉怜送入昭天门,只盼他周全。
而后,极星宫时时刻刻警惕天命殿之动向,直到三年前,天命殿殿主战心柳,与极星宫开战,纵有昭天门相助,可仍是两败俱伤。
极星宫少主李禾羽身亡,战心柳武功尽失,下落不明。天命殿七殿破碎,神兵七星流火散落江湖。
而天命殿所控关于江湖生死存亡的秘密,就在七个神兵之中。
所以,当商北望看到李泽之其人时,头脑“嗡”地一声,其错愕可堪五雷轰顶。李奉怜亦是失声脱口而出:“哥?!”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像是马上就要从眼眶里脱出,整个人都木僵在了原地。
李泽之瞧着他,“啧”了一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小朋友,你不要哇哇乱叫,我可不是你哥。”
他冲商北望扬了扬头,“这才是你哥。你若乱叫,他非得劈了我。”
可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这李奉怜长得,不说九成,也有至少与他七成的相似。
李奉怜欲言又止。他瞧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商北望,又死死瞪着李泽之,道:“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自己的亲哥,我能看不出?!”
李泽之抽了抽鼻子,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儿,“你这孩子,怎地连哥都不认得,莫不是被打傻了?看着倒是很有能耐,脑袋却不怎么灵光。”
商北望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将他用力拽至身前,仍是瞪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你就是李禾羽!”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笃定道:“你为何诈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出现在如此风花雪月之地,一身酒气!”
李泽之看着他的双眼,茫然无助,想抽回手臂,却无能为力。
他苦笑道:“商大门主,我和那位李禾羽少侠,到底长得是有多像?你二人怎会如此固执认为我就是李禾羽?这风花雪月之地,哪个男人不愿意来,美酒佳酿,又有谁不爱喝?我好好的玉浓姑娘,却也被你们吓跑,你们当真是无趣又……”
“住口!”
商北望已面色铁青,就连他裘上的一根毛都似带了怒气。
李禾羽曾经最厌恶喝酒,也从不涉足这等风花雪月之地,更别说听曲赏舞、左拥右抱。
李禾羽心中有剑,有极星宫,有江湖!
而面前这人,纨绔不羁,衣衫不整,浪子一个,虽长得一模一样,却判若两人,直叫他恶心!
即又惊又喜,又反感厌恶!而这欣喜,商北望自己竟都未能发觉!
李泽之已被他盯得发毛,他只希望商北望赶紧走,赶紧带着李奉怜走,永远不要再见到他,他二人永远不要再卷入七星流火之中。
江湖之上,仅存昭天门可堪栋梁,而极星宫只剩李奉怜仅存的血脉!
良久良久,他才讷讷开口道:“二位门主,我可以走了么?我想你们要找的那样东西,应当还没走远……”
商北望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却全无要放他离去的意思。此时他已不在乎天枢火,只沉下脸来,问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
李泽之抿了抿唇,眼珠微微转动,不安道:“在下李泽之,乃东郊府上四公子,家父乃东郊知州,我平日不务正业,游山玩水,因此来到桑宁,久闻望春阁大名,所以……”
“东郊府上四公子?”
李奉怜半信半疑,“东郊府上李知州的确有位吃喝嫖赌、臭名昭著的四公子,但我怎听说,这位四公子貌丑无比,身长不足五尺,体态如猪,且已卧病在床,病入膏肓?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人会说自己‘不务正业’?”
李泽之面如死灰,掌心已淌出冷汗。
商北望冷笑道:“我看你压根就不是什么东郊府上的四公子,你分明就是百花洲派来的细作,专要我恶心!”
他紧握着李泽之的手忽然一扬,李泽之站立不稳,“咣当”一声,整个人踉跄伏在了倾倒的桌案上。
他心中暗暗怒骂:好你个商北望,我今天已记你第三笔了!
不过,只要他二人肯离去,虚惊一场,怎样都已算是侥幸。
他揉着赤红的手腕,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心中虽是骂骂咧咧,却还是恭谨转身,垂目俯首,对商北望宁和微笑拜道:“多谢二位门主不杀之恩!”
多谢师兄相助之恩。
一模一样的神态,分毫无差的语气,不同的不过是衣裳、性情。商北望看着眼前垂目俯首的这个人,犹似故人在眼前。
他的心忽然又狂跳,似被长刀划过、被冰碾过。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可他却唯唯诺诺,完全不像是他。
……当真不是他么?
他似不愿再看,拂袖转身,沉声道:“奉怜,遣左使继续追天枢火。”
李泽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快走吧,快走吧!江湖路还长,咱们各走各的!
岂料商北望忽然顿了一顿,却并未回身,又道:“将李泽之带回昆仑。”
啥?原来不是逃过一劫,而是在劫难逃?!
李泽之呆骇,心又沉入了谷底。他已料到去了昆仑昭天门会发生什么。
我还有要事,我还要查七星流火,我可以不去昆仑吗?
答案显而易见。
李奉怜的眉心忽然一震,恨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生得和我哥一模一样!胆敢让兄长心中不痛快!回到昆仑,有你好受!”
长得像,也是罪过么?果然是被师兄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如此蛮不讲理。李泽之瞪着眼睛,垂头丧气,默然无语。
昆仑昭天门,上次来时还是上次。
三年前,极星宫与天命殿开战前夕,他曾来此恳求昭天门援助。
他还记得他对商北望说的那句话:“多谢师兄相助之恩。”
商北望却只看着他,说了一声:“嗯。”
虽极星宫也同昭天门一道覆灭,可若无昭天门相助,恐怕天命殿此时仍端居江湖幕后,掌控全局,将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中。
秘术也好,权势也罢,只要重金求天命殿,天命殿告知线索,却不明示,便足以掀起腥风血雨,而天命殿却名利双收。
江湖的公道,向来只在小部分人的手中。
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一片璀璨星空之下。
星河倾泻,群山绵延,白雪苍茫。少年时,他与商北望曾一道坐在昆仑雪顶看着遥遥星河,在太和山顶望着万家灯火。
他犹记得,那时天上的群星如此近,仿佛伸手就能撩拨到。
而今日,亦是如此。
一样的星,一样的月。就连昭天门大殿外槐树上悬的那盏褪了色莲花灯也不曾变过。
那是他们年少中秋时一起做的,却被商北望一直挂在那,这是整个深沉压抑的昭天门中,唯一明朗而诗意的东西。
他有些意外,情不自禁蹙了蹙眉,痴痴瞧着那盏已经褪色了的灯。
月有沉落的时候,而这盏灯呢?
李奉怜忽然从身后推了他一下,不满道:“走啊!愣着干嘛?”
李泽之指着灯,若无其事问道:“这灯,与昭天门格调甚是不符,为何要挂在那里?略奇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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