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朔北使节入中原为天子朝拜祝寿。天子作为回礼,满足他们要求,朔北使节传达狼主旨意,指名道姓让你去和亲。”
及笄礼过一个月光景,我被天子派去朔北和亲。朔北本是各族混乱不休的边境,前几年总是战乱不止,今年横空出世一个首领,朔北稍稍安稳,为了寻求中原支持,才来中原祝寿,天子也是安抚朔北,才满足和亲请求。
“阿姐,我听说朔北条件极其恶劣,风沙漫天,迷的人都睁不开眼睛。况且那个新首领是个比阿爹还要老的老头,这就是个火坑,你可千万不能跳。”
这个火坑,我不跳,谁跳呢?且不说朔北指名道姓让我去和亲。就是天子指婚,他也不会舍得自己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是从世家贵女中封个公主远嫁他乡。既缓了嫁女之痛,又能试探世家对天子的忠心。
“阿姐,阿娘听说这个消息整日持汤沃灌,阿爹也整日愁眉不展。我一想到你离开我那么远,那么久,我就想哭。”
我是邺州城主长女,就像我这样的身份,注定婚姻都是政治联姻,我没有讨厌的夫君,也没有喜欢的夫君。我喜欢或不喜欢,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
这点我都清醒的知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既来之,则安之。
何况这是天子下旨,如若违背,中原再也不会有邺州城主一族。
“阿姐,我带你逃婚,还有阿爹,阿娘,去天涯海角,天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你贴身丫鬟玲珑怎么办?我贴身丫鬟桃花怎么办?厨娘莫婆婆怎么办?这城主府所有人他们都该怎么办?”
逃婚,就是抗旨,就算我们逃脱,可是城主府服侍我们左右之人又何其无辜?莫婆婆儿媳妇有喜,她马上就要抱个孙子或孙女,当奶奶;桃花还有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城主府每个人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牺牲这么这么多人幸福。
“阿姐,我替你去和亲!”
“傻丫头,你还没有及笄呢。”
“那找个及笄姐姐替你去,阿姐,你不漂亮,老头一定不喜欢,找个比你漂亮千倍万倍绝色美女,更能讨那个老头开心?”
我不去,找个妙龄少女,比我千百倍姿容艳丽,百万倍温柔小意,也是蹉跎人家青春。
“小妹,这也是为两族和平。我很开心,或许还能留芳名于青史。”
“留名很重要嘛?生前哪管死后事。”
那时的我认为用生前辛苦,换死后流芳美名传千古,也是值得。后来啊,不过就是个虚名,万人唾骂又如何……
城主府为我的婚礼忙得死气沉沉。不知道还以为在办丧事,不是在办喜事。
“阿爹阿娘,我会月月派人传信,向你们告知我的近况。”
我果然没有小妹会安慰人,阿娘听完我的话就拿着帕子擦拭眼泪。阿爹也在一旁不停叹气。
她们好像又老了,可惜我不能再在身边照顾她们。
朔北使节返程时,来邺州城接我回朔北。
我跪别阿爹阿娘,他们没有说话,泪流满面,胜过千言万语。
“阿姐,你在朔北好好的,我会偷偷去看你。”
小妹抱着我偷偷跟我说悄悄话。
邺州城离开那天云淡风轻,天高地远,这怕是最后一眼。之前和亲公主从出嫁,从未回归过故里,除了梦里,或者魂归故里。
她们连棺椁都是埋在黄沙之下,未能叶落归根。
我忽然想起一首诗,默默在心里吟诵。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
在朔北万民簇拥下,我披着盖头,穿着凤冠霞帔,与朔北首领敬天神,按着指引一步一步完成婚礼事宜。
心中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直到听到脚步声,看到在我盖头下那双靴子,我才开始害怕。
红色盖头被缓慢掀开,我闭着眼睛在心里祈祷,希望朔北首领觉得我容貌有碍观瞻,放弃洞房念头,就此直接把我打入冷宫。
“我的新娘,怎么闭着眼睛?”
我缓缓睁开眼睛,烛火中,我看清眼前人样貌。是个身穿红色新郎喜服少年郎,红色只衬得他夺目又耀眼,身上坠饰轻轻晃啊晃啊,好像很兴奋。
我却忽然间觉得他很熟悉,像我幼时一个故人。我其实很想问这个似曾相识的首领。你见过阿展吗?他是个武艺超群又相貌堂堂的少年郎。
“我的新娘,在想什么?”
“臣太激动。”
“你是我不远万里求取的新娘,可不是我的臣子,是我心心念念的新娘。”
他离我那么近,近到我能看到他眼睛里映着烛火,而火光深处,有一个我。
我偏开头,故意将左脸展现在他面前。他伸出手,轻轻落在我脸上,我却有点紧张,那处分明是一道疤痕。
快走吧!快走吧!快被我吓跑吧!
“这个疤痕现在疼不疼?”
我摇摇头,不疼,就是很丑。
他却忽然凑近,在疤痕上落下来一个吻。我吓一大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将他推开。
他顺势栽倒在铺满羊毛的毛毯上 ,
“我的新娘真是天生神力。”说完爽朗大笑,就像吹在穹庐四壁的风。
他起身去拿花生和红枣,
“饿不饿?吃些东西。”
他不容拒绝将红枣放在我手里。然后就看着我,那眼神就是**裸暗示。
我将一颗红枣放在嘴里,看着他在旁边扒花生壳。他吃几粒,将剩下剥完给我。我真是在满脑子疑惑中吃下去。
新娘和新郎大婚之夜并排坐在婚床吃花生和大枣就觉得好笑。好像两个小孩子在玩游戏,而结婚也就是个游戏。
我本就是个小孩子,我才刚刚及笄,他估计也和我一般大。
我想对他说,不然我们不要当夫妻,做朋友吧!就当结婚是过家家玩儿。
“我们都吃下红枣和花生,洞房之后,我们就能早生贵子!”
他眼神又是那么浓烈,我躲开他目光,却被他抱在怀里,他低下头,又开始吻我的疤痕,我伸出手,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挣脱不开,他又不肯放手……
我在梦中梦到我幼时,不辞而别的暗卫阿展。
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见过他。我曾想过,我要是见到他,我一定要质问他,为何要不辞而别,害我担心好久好久。伤疤我都是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可是看到他坐在河岸,看着水静静流淌,他脸上表情就像这水流波澜不惊。我只想问他,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吃得好么?睡得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本想兴高采烈跑到他跟前,给他一个拥抱,后来想想,我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扔在水里,河面荡开一圈一圈涟漪,水花溅在阿展身上。
阿展站起身,转过头,看到我,他脸上无悲无喜就像这河水泛起波浪。
“阿展,你还记得我吗?”
我手里一下又一下扔着石头,石头升起,又落在我手心,升起又稳稳落下。我就是戏耍他的罪魁祸首。他知道是我,会不会火冒三丈呢?我还没有看见阿展脸上有那么精彩绝伦的表情呢?
我多半是脑子有问题,一想到阿展要发火,我竟然还隐隐约约很期待。
他一步又一步朝我走过来,他每离近我一步,我心就无端端紧张。我索性去看流淌的水流,冲刷我的紧张。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停住,目光直视着我。
“郡主,别来无恙。”
我等这一声郡主,等好久好久,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阿展。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故人重逢,这是喜事。
“阿展!”
我哽咽着吐出两个字就说不出话,我甚至只能低着头,我都不敢看他。
他温柔地用手帕为我拭泪。这个手帕上的合欢花,还是有次他保护我,我为他擦汗送给他。手帕碰到我脸上的疤痕,他动作一顿。
“郡主,这个疤痕现在疼不疼?”
“不疼。”
阿展轻柔擦拭漫过我脸上伤痕的泪水,我更难过,我忽然间发现,这不是我的阿展,这是一个我自己满足自己思念,构筑的一个美梦罢了。
我的阿展不会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目光直视我,也不会温柔给我拭泪。甚至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声音,他总是离我很远很远,就像我是洪水猛兽,刻意与我避之不及。其实我未曾给阿展擦过汗,他都是躲开。至于那个合欢手帕,从来未曾被阿展妥善珍藏,不过是孤零零躺在地上罢了。
其实我是希望他离我很远很远,只有那个时候,他是安全的,我也是安全的。他离我很近很近的时候,他是危险的,我也是危险的。
“你不是我的阿展。”
“那我是谁?”
对啊,他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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