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您了,警察同志。”
谢遗微微欠身,余光轻扫向角落蹲着的绿色卷毛少年,转而面向对座的警察,面上复又挂上浅淡笑意,透着几缕无奈。
夜色尚浅,旧灯残影昏黄暗淡,仿若将熄未熄的烛火,电风扇吱呀作响。桌面上各类文件层叠堆积,仿若小山,笔墨纸张零乱散布,几个残旧杯子随意搁置。
“谢仙师,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行法许可证虽不限年龄,但这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爱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之时,这回吊销了,您就别着急再给他办了吧?”
警察神色严肃,目光中满是忧虑。
手机屏幕闪烁几下,谢遗没搭理。
“我明白,”他赔着笑说道,“给您添麻烦了,真是辛苦您。”谢遗的语气诚恳而谦逊。
警察摆摆手,说道:
“小事,小事。不过啊,抽空再去医院做个体检,可给这小子打得不轻,哎呦。”他边说边摇头。
绿毛闻言大声叫嚷:
“师傅!不是我没打过!是他使诈,使诈!”绿毛一脸的不服气。
谢遗缓缓扭过头去,目光落定在那人一头张扬的鲜绿色卷发之上。未等他开口,便闻作为警察替他训诫:
“使诈?来,你跟你师傅讲讲,你跟人家为啥打起来?”警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威严。
绿毛那嚣张气焰瞬间熄了大半,怯生生抬眼,偷觑谢遗神色,嘴唇嗫嚅几下,才磨磨蹭蹭开口:
“他抢我泡面。”说罢,顿了一顿,目光闪躲,声若蚊蝇,“在、在那网吧……”话至末尾,声音竟彻底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就因为个泡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叔!我好不容易搞到个酸菜的…”少年急得直跺脚,脸上满是委屈。
“你师傅不给你吃饭?给你馋的?”
“他自己吃饭都得我付…”少年嘟囔着,
“你还好意思说,什么都赖给你师傅,你师傅养你这么多年,就让你出去给他惹祸的?”警察的语气愈发严厉。
警察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对谢遗道:
“哎对,我给您看看这小子的检讨啊,唉,真是…”
警察双手拉开柜门,脑袋几乎探入柜中。双目急切扫视,左手在杂物间胡乱翻动,纸张揉皱,物件碰响。
“您见笑了,都怪我这平时不得空收拾……哎呦,找到了。”
他抬手举起一张作文纸,呈予谢遗。
“说什么,写几千字影响他那个大文豪发挥,非要写诗,结果写了个啥?”警察一脸的无奈。
谢遗在看到检讨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凝固了。
第一行开头:咏错
第二行:作者,陈文静
第三行:啊!
正文内容:
虽然我有错,但是我没错。
是他要打我,我不当忍者。
打打打打打,王八要使诈。
害我没打过,所以都怪他。
白纸黑字,字字狂傲不羁,直扎在谢遗心头。谢遗看着这歪歪斜斜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多年的教导全然付诸东流。
警察在旁边坦言道:
“您一个人把陈文静带大,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遗苦笑着摇头。
“唉…谢仙师。”警察突然叫他。
“嗯,您说。”
灯泡不知是用了多少年,似将熄未熄之炭火,昏光照于警察面庞,一片阴影浑沌不堪。
“您琢磨琢磨…再整一个吧?倒也不是说您这徒儿多差,只是您再这么陪上孩子一辈子,又是一百年过去,”
他说的委婉,不想让陈文静听着了伤心。
谢遗浅然一笑,未作回应。
警察是他旧相识的儿子,具体是哪位,他也记不得,这千年时间过得太快。
所以一百年于他而言,算不什么。
千年已逝,谢遗这一脉未曾断绝,非是他后辈如何厉害,而是他谢遗不肯死,徒弟收了一茬又一茬,偏偏个个皆不成器。
春秋几轮更迭,此番怕是又得历经百岁。
“劳您费心了,多候几年,亦无大碍,”谢遗是不大想讨论这些,话锋一转,“和他打架的人呢?”
“噢噢,您放心,伤的不重,我们过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这会跟着去医院检查,一会就该把检查单送回来了。”
谢遗点头,心里中算踏实些:“没伤着人就好。”
“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对方是成年人,应该也不会刁难文静,让他好好道个歉,就算完事了,昂。”
“哎,我明白,谢谢您。”
陈文静又叫:“我凭啥给他道歉啊?”
“去去去,大人说话没你的份。”警察道。
陈文静撇撇嘴,蹲了回去。
手机屏幕恍然闪烁,是来电。
谢遗拿起手机,在看到备注的那一刻毫不犹豫挂断了。
“您要有急事就快去吧,这政府里上班就是忙,都十点多了,还有事。”
警察心思敏捷,瞬间便明了谢遗此人向来亲朋稀少,来电之事想必皆与工作相关。
“好。”谢遗闻言起身,“明天我再带陈文静来一趟。”
“行,好嘞。”
谢遗捋平衣袖上压出的褶皱,和警察辞了别,稳步走到陈文静身边。
高挑的阴影盖在陈文静身上,他仰头而望。
“走吧。”
路灯朦胧,二人的身影被拖得修长。
夜深人静,原川是个五线小城市,这个点儿大多熄了灯,零零星星还有几点光,却也昏黄黯淡。
“咱们去哪?”陈文静试探开口。
“不知道。”
“……”
“不是去单位吗?”
“不要紧。”
谢遗敢挂电话,心里就有谱,知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带人从警局出来,无非就是太晚了有点困,想回家睡觉,可他走太急忘带行法的工具,一时间还回不去。
他盘着手腕上那串珠子,正想问陈文静:“有没有符纸。”
就听见陈文静抢话:“等会!不许压榨徒弟!我就剩那么四五张了。”
谢遗盯着他:“那就走回山里。”
陈文静“啊”一声,硬着头皮点了点。
一来符纸贵,三十块钱一小沓,够他月底买两包烟快活了。
二来,一沓可能还不够他师傅霍霍。
谢遗是剑修,可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大道三千,每个都会点儿,只是不熟练而已。
就比如符道。
给谢遗一沓符纸,他能带陈文静飞到外星也说不准。
总之就是没谱。
陈文静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认真地问:“你确定安全部没事吧?”
谢遗走在他前面,闻声顿了一下,继而恢复正常:“快点走,我困。”
“不是,真走回去啊?”
“那打车?”
陈文静翻出外套上的口袋给他看:“no money。”
谢遗:“说人话。”
陈文静:“穷啊——穷啊——有钱就好啦——”
谢遗:“……”
徒弟好像带点儿,保险起见谢遗掏出手机看了看:十一点。
照这么下去,真得走到天亮。
不说陈文静受的受不了,他这把老骨头是得走死。
想来大抵是深夜瘆得慌,陈文静唱完,师徒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行在街上,冰凉的夜风袭来,吹得谢遗清醒了不少。
……还是买符纸吧。
恰巧不远处就有便利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谢遗拉着人进了店。
他是这么想的:符纸不好买,反正买到就算成功,买不到就睡人家店里。
店门口置有几盆花,色彩明艳,残旧的招牌晃晃悠悠几欲坠落,门窗之漆剥落不堪,老墙斑驳陆离,满是雨水侵蚀之迹。
进门来未见有人,收银台置于最后方,隐约能瞧见个青年人高瘦的影子。
谢遗自顾自地去寻符纸。
货物堆叠得杂乱无章,潦潦草草分了类别便放置于架子之上,陈文静眼尖手快,拿了一瓶冰红茶。
谢遗凉飕飕地说:“放回去。”
陈文静还想争取一下:“就三块钱,你不能剥夺我补充生命之源的权利,而且我正长身体…”
“再长长成黑猩猩了。”谢遗指着瓶矿泉水,“想喝喝这个。”
上面几层被他翻了个遍,谢遗扔不死心地去翻最下面。
陈文静估计让气着了,不知道又上哪去找玩的,没了动静。
收银台的方向传来游戏击败音响,下一刻那青年便“啧”了声,丢下手机向谢遗的方向轻步走来。
脚步声清晰,谢遗还是蹲着的姿势,闻声回头看去,正对上青年的目光。
穿的板板正正,就是气质有些吊儿郎当,嘴里叼着根绿棍棒棒糖,头发像是染过。他眼眸中出现谢遗的脸,明显是怔了一瞬。
空气中寂静须臾,谢遗面色毫无波澜,只听得对方迟来的询问:
“找什么?我帮你。”
“符纸。”谢遗答道。
青年嗓音中还带着沙哑,笑意似有似无:“噢,刚好没了。”
谢遗垂下眼睫,淡定起身。
“你是仙人?”
“…不算。”
青年挑眉:“那你买符纸干嘛?”
“回家。”
“噢,你家住符纸里头。”
“?”
谢遗有点想骂人了。
却听到门口突然传来陈文静的嚷嚷:
“我靠!师傅就是他!就是他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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