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佳人相伴 惨遭投毒深夜求医
“不是,杨家的承安堂日夜开门营业,今晚轮到我值夜,左右无事便看看书。”杨吟的手指反复抚弄微卷的书角,心中略有些紧张。
原来这间屋子与沿街的医馆相通,堂中有学徒接待买药顾客,处理外伤等,学徒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才会来请杨吟出诊。
不一会儿,家仆端来了一碗澄黄的小米粥,一碟撒着红椒绿葱的麻油拌肚丝,外加一只热气喧腾的白面馒头。
江元雁在偏案坐下,大快朵颐。吃到只剩小半个馒头,才想起杨吟也在,问道:“你吃吗?”
“呃,不吃。”自从江元雁出现,杨吟手中的书本再未翻过页。他注意到江元雁总是用手按抚脖子,问道:“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睡太沉了没换姿势,动起来有些酸疼。”
杨吟站起身,拍拍椅背说道:“过来坐,让我看看。”
江元雁心想,对啊,现成的大夫在跟前呢,便咬着馒头过去落坐。
几根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后脖颈上,顺着颈椎两侧,由上而下揉捏,力道柔和,软中带硬。
杨吟将右手拇指放在她肩颈痛处加力揉按,并向肩外轻轻推捋以分离痉挛的肌肉,间或加重点按的地方格外酸麻,大约正是穴位所在,被按压时又酸又深,好不爽利。
江元雁享受地闭上眼睛,喉间不由地溢出几声轻哼,喃喃地赞叹:“真是好舒服!”
这时,学徒隔着堂门帘子说道:“三少爷,麻烦您来看看。”
杨吟这才停了手中动作,说道:“我出去一会。”
江元雁站起来也跟了出去。学徒看到内室里竟走出个美娇娘,思忖自己莫不是误了三少爷很重要的事情。
堂中灯火通明,一高大魁梧的男子站立在门口处,手舞足蹈,神情烦躁。
杨吟探他额头觉得烫手,解开衣衫见其皮肤发红有斑。
于是,连忙招呼他坐下,微弓三指,搭于男子左手腕部,中指指腹正按在他拇指下方凸起的骨头处。
此人脉搏速而弱,心跳很快,似乎是中了曼陀罗之毒的脉象。
杨吟问道:“可有口干舌燥之感?”
“正是,正是。”男子点头如捣蒜。
杨吟听得此人说话声音嘶哑,对自己的诊断把握又大了几分,问道:“今日吃过什么特别的食物?或有何不寻常之事吗?”
曼陀罗花全株有毒,但并不是日常食物,误食可能性不大。
那人想了想,今日的一日三餐与往常无异。要说不寻常之事,就是和人打了一架。
“白天在闹市之中,有个和尚当街比武收徒,说若有人能推得他跨出半步,就收此人为徒,若是推不动就留下银子孝敬他。
有几个后生上前试了,果真推他不动。我看他是仗着身材魁梧,借收徒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见他狂妄之极,还信口揶揄郴州人都是酒囊饭袋,我气不过,就上前挑战他。
我早前拜师学过梅山八拳,此拳脱胎于山林中的腾挪跳跃的白猿,拳意舒展,刚劲勇猛。加上这些年来,我每日勤加练习,拳脚上的功夫可不含糊。
那老和尚哪里招架得住,我只用几招就破了他的站桩,围观路人都大声叫好。
老和尚面不改色,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问明我家住何方,说明早会来收我为徒。
哪个想拜他为师,脸还挺大的,我一口拒绝。可办完事回到家我就感觉不对劲,口干舌燥,胸闷脸烫,连喝好几碗凉水。晚上躺着实在难受,就想来买点药吃。”
杨吟点点头,忙命学徒取独味甘草大量,速去煎汤。
“你是中毒了,看来是那和尚趁你不备,拍肩时抖了曼陀罗种子的粉末,被你吸入口鼻之中。”杨吟摇摇头,那和尚竟如此歹毒,随便伤人性命,若未及时医治,此人用不了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学徒端来煎好的甘草汤,杨吟让男子马上喝下,然后斟酌着开了方子:“这里给你两付清解余毒之药,绿豆皮,金银花,连翘,甘草,加水五碗,煎成一碗,每半个时辰喝一口,一天后待病情好转,改为每两个时辰喝两口,即可。”
“这位兄弟,那和尚心胸狭隘,世间少有,请问他是否喜欢嘿嘿冷笑,还带着猴子?”江元雁插嘴问道,她想到了真伽。
“你这么一说,的确都中。”男子点点头。
“我觉得他明早还会来害你,不用怕,到时我来帮你应付。”江元雁当然对付不了,她想着待会去找玄郎。
男子连连道谢,说自己名叫陈六,留下住址后,回去歇息了。
杨吟送走男子后,两人转回内厅。
江元雁也不隐瞒,说道:“那和尚很可能是之前我们没有抓到的妖僧,这下他逃不掉了。”
她想到刚才杨吟医治那位男子,当机立断的样子,满眼崇拜地说道:“杨公子,你真的好厉害,号个脉就什么都知道啦!”
“哦,那的确是比你厉害一些,不过也不介意教教你。来!”杨吟拿出一个脉枕,示意她把手放上来。
杨吟在她手腕处放上三个手指,边号脉边解释道:“刚才那位壮士身材高大,三指需分开些放置,在你这里就得紧合在一起啦。
你看,取准部位后,指头齐平,同时按脉。开始只触按皮肤浮取;然后微用力触按至肌肉中取;最后重用力触按至筋骨沉取。而我的三个手指,对应你不同的脏腑。”
说完这些,杨吟垂目仔细辨别脉象,左手号完,号右手,一直沉吟不语。
他从小熟读医书,根基扎实,在城内百姓中薄有微名,可谓郴州杏林后起之秀。
江元雁一双妙目在杨吟脸上流连,想捕捉些表情。暖黄的烛光衬得他唇红齿白,眼尾嘴角天然上翘,睫毛带着阴影,尤其显得温柔好说话。
但见他抬眼,江元雁更是凑近身子,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诊断。对视了一会,她忍不住追问道:“怎样?”
杨吟这才移开目光,说道:“姑娘三部有脉,一息四至,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是为常脉。”
“还有呢?”
“还有……姑娘已有倾心之人。”
“这也能摸出来?”
“莫不是姓李?”
“啊哟,你消遣我呢!休要胡说,李公子有家室了。”江元雁这才幡然醒悟,气恼又害羞,“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回到房中歇着,心中仍不平静。自己对玄郎的小心思,在外人眼里如此明显吗?那玄郎莫非也早已觉察,这可糟糕极了。
这杨吟,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想到这么油滑,她编排着,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因害怕误了陈六之事,江元雁睡得也不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去扣隔壁客房的门。
听得玄郎应到“进来”,才推门而入,程青在左厢睡得正香,隐约可见玄郎盘腿坐在床上打坐。
江元雁惦记着回去补觉,站在床边把昨晚陈六之事简略说了,关照玄郎去看看是不是真伽。
“我帮不上忙,就不去了,还想再睡一会。”她头发蓬乱,眼神迷糊,与往日明媚之感大有不同。
“好。”玄郎看着江元雁东倒西歪往回走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希望她能多待一会儿。
………………
那街头收徒的和尚果然是真伽,他一早就摸到陈六家,放了十多只五彩斑斓的蜘蛛来害人。
还好陈六早有警觉,才没被咬。真伽连陈六都打不过,更不是玄郎的对手,咔咔几下就让玄郎折了手臂,拷上拘捕令,上报海晏司郴州分部来将他收押。
用过午膳后,三人去正堂拜见杨老爷。
“三位稍等,家父正在来的路上。”杨吟比昨日愈加殷勤,老远就出来相迎。
他拱手作揖后,便站到江元雁边上,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轻声说道:“昨晚配的红花薄荷膏,外敷活血祛瘀。”
说着,十分自然地把手伸到她的后脖子上,揉捏几下,问道:“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江元雁缩起脖子想要躲开,杨吟早已收回了手指,随即朝玄郎看了一眼。
江元雁也朝玄郎看了一眼。
程青也朝玄郎看了一眼。
三人眼风之下,可谓暗潮涌动,短兵相接。
程青最先沉不住气,收起折扇点住玄郎前胸,低声说道:“李兄,江姑娘貌美人傻,可别让人拐去了。”
玄郎抿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我管不上她这事。”
程青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想了想说:“这个……恕我直言,你那挂名娘子心术不正,狠辣恶毒,走不了正道。”
玄郎心中一凜,问道:“此话怎讲?”
“我俩已相熟,也不怕你误会我编排她。”程青便把之前在牢中险些被黛娘灭口的来龙去脉简略说了。
玄郎听后大为震惊,随即追问程青是亲眼所见她无故残杀了张沈二人么。
程青点头确认,千真万确,他犹豫着摸摸下巴说道:“我信你定不会食言,忘了咱们当初的约定。我现在就可以把藏尸之处告诉你,是在妙喜庵后面,狗儿山树林中,劈开最粗大的那棵榕树,便证据确凿。”
玄郎心中大乱,脸色惨白。他难以相信日夜相伴,有恩于他的同族会走上歧路。
“你那婚事还未写三书吧?”三书是指聘书,礼书,迎亲书,是正式婚配的字据,程青暗指他俩并未实质嫁娶。
“未曾。”话虽如此,但三书六礼是人世间的规矩,妖族可行可不行。
程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便做不得数。来日方长,道不同,不相为谋。”
家务之事外人本不便置喙臧否,程青与玄郎私交尚可,也只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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