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淮川抵达符家府邸已是日暮之时。
精雕细琢的檐角灰塑镬耳山墙，神来之笔的匾额楹联，宏大的建筑群，处处体现着府主身份的高贵和显赫。
“请将这把刀转交与符大人过目，他自会见我。”
将佩刀交由家仆转交给符启后，卫淮川很快便被领至厅前。
符启甚是激动地起身迎客，道：“你便是卫豪士和喻医师之子卫淮川？！”
卫淮川作揖行礼，答道：“晚辈卫淮川，卫柏，喻怀音正是为父为母，代其见过符大人。”
“无需多礼，我与你父亲结拜为兄弟，称我为伯父便可，”符启将刀还回，一并示意卫淮川落座，满眼笑意地打量着卫淮川道：“多年未见了，你可曾记得我？”
“想当年你还是个三尺孩童，”符启笑着用手比划着，又道：“不曾想而今再见面，已经是个比我还高的翩翩公子了。”
“当年借住于此的记忆历历在目，更是不曾忘记符伯父，”卫淮川又补充道：“毕竟已过去十三载，自是成长了不少。”
符启道：“实不相瞒，今请卫贤侄来，是有一事相求。”
卫淮川道：“事情原委我已通过家父亲笔信了然，此番前来便是应下您的委托。”
符启次子符惜，自幼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但却始终对外面世界的大好河山怀有憧憬，孜孜不倦地央求了父母亲多年，见儿子游历心切之坚定，终于是水滴石穿允诺他在十七岁时若是能一年不生病，便同意十八岁放他北上游历。
没曾想他还真的做到了，符启说到做到，但又恐一路漫长艰险，符惜身边没有高手保护，便想到了故人刀客卫柏，本想委托他做符惜随行的镖客，卫柏没有拒绝，但却回信推荐了儿子卫淮川。
信中如此道：“我和喻儿已经将毕生所学，皆传授给了吾儿淮川，其能够熟练掌握刀法和医术，闻令郎身体欠佳，淮川不仅能够保护他的安危，且若是少爷途中生病，更是能够及时为其医治，当是不二之选。先前我已让他南下游历，想来不过多时也将至岭南，我将即刻写信派他前去穗城。”
卫淮川补充道：“请伯父放心，此番我一路南下，路上也接过不少委托，救治过许多伤病之人，担任镖客一职不在话下。”
符启看到那把佩刀之时，便已经知道了卫柏所言不假，此刀名赤怜，锋利无比，陪伴卫柏飘零半生，一同经历过腥风血雨，是卫柏此生最为珍重之物，而今传给卫淮川，是一种传承，更是对卫淮川刀法的认可。
符启甚是满意，卫淮川愿意接下此活，真是再好不过了，这下既不用派大量手下同行，又不用费尽心思请随行郎中，低调出行的同时还能保障符惜的安全与健康，实是一举两得。
“请贤侄稍等片刻。”符启一边道向卫淮川，一边招手示意家仆：“快去把小少爷带来厅前。”
·
“小少爷，符大人在前厅有事寻你。”
符惜彼时正在书房内看书，听到家仆传话，当即放下书跟随来到厅前。
一进入前厅，就刚好和对面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对。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骨血生铜花。
这便是映在符惜脑海中的第一印象。
着一身修身的黑衣，腰着一把佩刀，虽然坐着却仍能够看出此人身形相当高大，青丝却比一般人短，用一条红绳随意地束起，额发鬓发也并未刻意打理，煞是肆意洒脱，眉眼深邃狭长，冷峻而又威严，右眼眼角有一条疤痕，虽破相却丝毫不影响男人五官的俊美。同自己一般年龄，浑身却尽是一副凌人勿近的凛凛气质，俨然一股混迹江湖的肃杀气息。但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眉目之间，并无深重的杀气，相反如深潭之水般柔和又沉郁，甚至还带几份慈悲和怜悯。
如同一把被磨墩的利箭，黑如漆灰，白如骨末，红如丹砂，危险却又杀意内敛。
这人一定经历过许多故事，符惜如此想道，一边向父亲投去疑惑的目光，大致意思便是在问:此人是谁？
卫淮川那边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茶水，一抬眼刚好便对上符惜好奇的目光。
的确同世人所说那般，这位符家小少爷的容貌相当过人，完美继承了母亲的惊世容颜，眉目如画，柔光缱绻。
或许是因为身体欠佳常年卧榻，身形修长纤瘦，着一身素色袍泽，眼睫如鸦羽，长发如丝，肤色白皙，双眸明亮同星河流转，虽生得漂亮，但并不失男子英气，实乃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着实无法把这样一个气质温润看着很好欺负的人和在茶楼里听到的嚣张跋扈，言而无信，贪婪吝啬的评价联想到一起。
“惜儿啊，忘记了吗，这可是你的故交啊。”符启笑着介绍道。
“？？？”
符惜认真思索了一下，仍是一头雾水地看向卫淮川又看向父亲。
符启：“可曾还记得小时候借住在我们家的卫淮川啊？”
谁？那个小时候还没他高还同他一起玩过家家的阿川？符惜顿时感到五雷轰顶般无法思考，半晌才颇为尴尬地作揖问好：“见过卫公子……”
卫淮川作揖回礼，道：“见过符公子。”
符启挠了挠头，心想看来还是过了太久，变化太大，两人果然识不得对方了。符启轻咳两声，道：“为父答应过你北游的事，自是说到做到，但这一路必须有卫公子和我精心挑选的一些侍卫陪同，你的安全必须要放在第一位，这世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一般太平。”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符惜早已想到父亲不可能放任他一人独自出远门，但为何偏偏是此人？但父亲一向谋事周全到位，父亲既然这么决定了，此人定是可靠。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曾经唤他阿川的男孩也成为如今这番沉稳，完全无法想象他经历过什么。
“遵从父亲要求。”又转身向卫淮川作了一揖，“有劳卫公子。”
符启点点头，又向卫淮川道：“卫贤侄一路奔波，还请在我府上先歇半个月脚，马上便是二月十五花朝节，花朝节过后便可启程。”
卫淮川：“喏。”
符启示意家仆带卫淮川到客房落榻。
见卫淮川走远，符惜赶忙拉着父亲小声咬起耳朵。
符惜：“怎么会是此人同我前往。”
“我的本意是想请求你卫伯父来陪你同行的，但你卫伯父已经隐退，正巧卫淮川又已经南下，”符启又赶忙补充道：“没看见你卫伯父都将自己的赤怜刀传给卫淮川了吗，此乃他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他曾经说过，若是卫淮川不够格，他是绝对不会将此刀传给他的，如此便可见淮川也是不负其父所望，在刀道上颇有造诣。”
符惜默默点头道：“了然。”
符启：“而且淮川不仅刀法了得，医术上也颇有研究，这一路能对你多有照料。”
符惜：“父亲亲眼见过？”
符启一扇子拍到符惜头上，道：“你卫伯父能骗我不成？”
卫柏和符启乃是多年故交，年轻时卫柏曾是符启聘请的贴身侍卫，在最动乱的几年，卫柏誓死保护符启，曾多次挽救符启于鬼门关，拼死奋战，世道太平后，卫柏解职，符启便和他结拜为义兄弟。卫柏是父亲这辈子能够托付生命，最值得信任的靠谱人之一，符启深知这一点。
符启：“再说了，这一路上有个同龄人照应，岂不是甚好，难道你真想你卫伯父那个酒鬼大叔陪你一同北上啊。”
符惜猜这时卫伯父那边肯定连打好多个喷嚏。
?
晚膳时。
满桌佳肴令人眼花缭乱，玉盘珍馐，佳肴浓酒，更是卫淮川许久没有见到过的，甚至还有许多到罕见的海鲜菜肴。
桌上一家人，除了符启和符惜，都对卫淮川感到十分好奇。
得知他便是当年借住在府上一段时间的那个男童，长子符修惊得差点喷出一口饭来：“你你你……你便是当年的阿川？！”
女儿符音也感到相当震惊：“真的假的？”
连江氏也颇为震惊地打量着卫淮川。
卫淮川淡淡道：“是我。”
任谁都难以将现在这个高大沉稳的男子和当年那个总是跟在符惜身后的小男孩联想到一块。
符音：“当年你离开之后，小惜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
本在降低存在感埋头吃饭的符惜，“哈哈……那时我还是小孩子，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继续埋头苦吃。
卫淮川：“嗯。”
符修：“是啊是啊，当时为此他还偷偷哭了好久。”
“！！”
符惜再度猛地抬头：“哈哈……旧事勿重提。”
江氏：“还有送行那天，说是身体不舒服，实际上是太难过，一个人在房间里哭，因此没去的。”
“！！！”
卫淮川抬了抬眉看向符惜：“嗯？”
符惜此时已经欲哭无泪，看向江氏：“母亲……”
一家人哄笑。
听闻卫淮川是从北方一路南下的，便纷纷慰问起，不时问几句这一路所听到遇到的逸闻趣事，卫淮川也是从善如流地一一作答，一桌子有说有笑煞是热闹。
膳后。
一桌人各奔东西，各做个事。
难得盼到一刻雨歇，符启与江温姬携手于花园中散步消食。
江温姬叹了口气，颇为心疼对符启道：“不知道这孩子，这十几年来吃了多少苦，才变成而今这副模样。”
符启点了点头：“苦呐，但这或许就是卫柏所教育他的生存之道，他一生立下的仇家很多，这孩子很不容易。”
卫柏作为江湖上有名的刀客，一生行侠仗义，却也树敌无数，许多仇恨并不会随着他的隐退就烟消云散，更多是将报仇的利剑指向了他的妻儿，作为夫妻，他尚能护妻子一世周全，但儿子终会长大成人自成一家，若想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活下去，便只能教授他生存下去的办法，去直面自己所会遇到危险。
另一边，符惜找到了站在天井中的卫淮川。
“你在这啊。”符惜往卫淮川身边一站，学着卫淮川的样子插着手抬头看天，“你在看什么？”
“天象。”
“卫公子，你当真要同我一同北上？”符惜突然站到卫淮川身前，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卫淮川，“你不会觉得我要游历这是个既幼稚又冲动的决定吗。”
卫淮川低头看着眼前人，摇摇头道：“不会。”
“太好了。”符惜笑着道：“那这一路，有劳了。”
“请多指教。”
“你看这天象看出了什么？”
“明日有雨。”
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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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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