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讲六道轮回,即是你逃也逃不脱,躲也躲不过,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那人望着神色凝重的伍三一,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乎活了这么久,就为说这最后一句。
“我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不用联系别的殡仪馆,溽城大大小小的殡仪馆都不会接她的事,包括各家墓地、骨灰堂,没有谁敢接徐倩姑娘。各大医院的太平间也不用问,都是一个结果,有人下了死口,没有哪家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事。你们最好是赶紧找个冷库什么的,不然这个天气,不到一天,尸体就臭了。”
伍三一没想到刘霏霏家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不但掌控生,还可掌控死。
她不禁怅然,自己的女儿活着的时候不去关心教导,在死后去想方设法让徐倩的尸体腐烂,不得善终,有些人也许永远不会认为问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刘霏霏的被杀究竟是她自己种的因,还是应了她父母的果……她摇摇头,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眼前要解决的是怎样处理徐倩的尸体。
她盘算着,一般的冷库都会有忌讳,不会接这单生意,况且就算找到冷库,火化不了,长期放着也不是个办法,冷库愿不愿意不说,对死者也不好。实在不行,只能找个冷冻车,把徐倩的尸体运到其他城市火化,再把骨灰带回来……阿福轻轻拽了伍三一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你还记不记得,前年住甲一号楼的杨阿婆去世后,她儿女在楼下摆了灵堂的事?”
经阿福这样一说,伍三一倒是想起来,按溽城老一辈的风俗,人死后是要在自家摆灵堂,直接土葬的。只不过近几十年因为管制,这样的做法已渐渐消失。但有些老人观念深重,死前会特意交代子女不要烧了自己,孝道重的子女会尽全力完成父母的嘱托,杨阿婆便是如此。
“你是说像杨阿婆那样办后事?”
阿福点点头,“杨阿婆最后是找了夏村的墓地下葬,夏村在山里,民风彪悍,很多习俗都按旧制走,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刘霏霏家势力再大,也很难触及到那里。”
伍三一使劲揉了揉阿福的脑袋,“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聪明呢!”
那人帮忙找了辆殡仪馆的车运送徐倩,伍三一诚恳地道了谢,那人说,“马队交代的事,能帮的总要帮一些,希望徐倩姑娘得以安息吧。”
路过前堂时,里面人声鼎沸,伍三一扫了一眼成排的花圈,至少上千个,飘带上“刘菲菲”三个字格外静默。
七月初一,侦探社的楼下搭起了棚子,黑棚白花,香案供台。老城区的居民总有种莫名的默契,碰到这种事,向来对外缄口不言。
伍三一不单支起了灵堂,还摆了席。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曾跟她说过,亲人去世,她的灵魂并不会立即离开,她会希望活着的人不因她的离开而过度悲伤,这样她的灵魂才能安心赴黄泉。父母出事后,亲戚们都在忙着抢财产,后事便草草了去,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让父母的灵魂得以安息,所以这一次,她希望徐倩的灵魂可以安心上路。
街坊邻居问起,伍三一只说是自己的远房表姐,在溽城出了意外,大家唏嘘哀婉后,坐下大大方方地吃席。李叔也抱着他的三花过来凑热闹,伍三一把他们安排在距离徐倩照片不远的位置。三花脖子上挂着个亮闪闪的蝴蝶,趴在李叔脚下,金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徐倩的照片,直到李叔喂它块鱼,它才埋头吃起来。
伍三一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你爱不爱热闹,自顾自地搞得这么热闹你会不会生气,不过反正你说了要恨我,也不差这一件事了,这辈子已经解脱,下辈子一定要比这辈子过得好些……”
死亡是另一场开始的意思,对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一样。
自从处理完徐倩的事后,伍三一便开始了没白天没黑夜地睡觉。晚上在家里睡,白天到了侦探社继续睡,至于为什么要换个地方,因为睡觉也不能影响她赚钱。阿福则像个任劳任怨的饲养员,定期给她投喂食物。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伍三一来到侦探社,躺在沙发上,终于不再有困意。她从沙发上翻起身,高举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的各个骨节之间发出接连不断的嘎巴声,仿佛所有的错乱全部归位,她满足地想,果然,睡觉很重要。
阿福不知去了哪里还没回来,她颠颠儿地下了楼,看到李叔,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李叔,早啊!”
李叔忙着煮面,在热气蒸腾中应她,“不早了,伍丫头!”
伍三一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十三,明明就很早。
她骑上她绿色的小电驴,把头盔用力地压下,哼着小曲,一路消失在了街尾。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她一边唱,一边在拥挤的道路上左右穿梭,有堵在辅路的车主打开车窗冲环卫工人的方向抛出一袋垃圾,她急刹住车,双脚支地,弯腰捡起,一点不漏地扔回车里,在车主的咒骂声中竖起个中指扬长而去。
她到达凯乐宾馆时,刚好是十点半,红底白字的招牌下,没有半个人影。她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面,一个女孩双手握着手机,探出头来。这个女孩她见过,正是上次拦住她的那个。
“你们老板呢?”伍三一嘴上问着,眼神却飘向里间。
“不知道。”女生专注地打游戏。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一周前跟三个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女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伍三一诧异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杨凯乐的电话,但听筒中只传来毫无感情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全是一样的结果。
她再次敲击台面,“哪三个人把你老板带走?走去哪?为什么一直没回来?你老板走之前没说什么吗?”
女孩被问得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个大婶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伍三一啪地一声重重拍了台面,震的女孩一惊,也把刚要抬脚走进来的顾客吓了回去。
“他是你老板,他失踪这么多天你不知道报警吗!”
女孩恹恹地瞥她一眼,“成年男人,几天不回家正常的很,再说他长成那样,女人自然少不了,不回来更正常了。你这个大婶,跟他在里面待过一晚,还真觉得自己有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跟你说,在里面待过的女人多了,你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伍三一攥紧了拳头,她的意识里没有男人能打女人不能打的概念,只有该不该打。她想女孩应该不知道杨凯乐究竟做的是什么行当,有多么危险,而且这时候动手容易节外生枝,但转念又想这么多天她竟然无动于衷,不管他的死活,她知道杨凯乐能活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吗……她的拳头是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她压着火气指着女生说,“你他妈……”
女孩无所谓地继续打游戏,待伍三一离开后,冲她的背影猛地“啐”了一口。
狭南分局里,赵新正当值,在接待大厅处理群众报案。他刚处理完一位阿伯找狗的请求,一抬眼,便看到伍三一站在自己面前。
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伍三一,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找马队吗?他回市局了。”
伍三一顾不得跟他寒暄,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报案,失踪。”
赵新愣了一下,“谁失踪?什么时间失踪的?”
“我朋友,叫杨凯乐,杨家将的杨,凯旋门的凯,快乐的乐,一周前失踪……手机现在是关机状态。”
“他最后出现在哪里?”
“不清楚,我也一周没联系他了,你们能不能找到他手机最后出现的位置,他这人是个手机控,手机向来不离身。”
伍三一的话里有明显的隐瞒痕迹,但赵新没有刨根问底,他记录下所有信息,表示会立刻找人去查,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她离开警局又折返回凯乐宾馆。
进了门二话不说往里间走去,女孩腾地站起来,用整个身体将她拦住,尖锐地叫道,“你干嘛!你这样我可报警了!”
伍三一懒得理她,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一旁的墙上。
“你乖乖玩你的游戏,敢报警,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玩不了手机。”
女孩没有料到纤瘦的伍三一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站稳了,刚要开口,却被伍三一眼中的狠戾吓到,那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出现的眼神。
人与人之间很神奇,有时候难以相互理解,正所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有时候却可以只通过一个眼神就完全了解对方的想法,她是不是真的起了杀心,她是不是真的会动手,一瞬间,清晰明了。
女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阿福正准备进侦探社,电话铃声响起,他按下接听键伍三一努力维持的平静声音传出来,她说,“杨凯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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