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严精力健旺,忙了一天也是不见疲态,仍是早早起身。
他面带笑意,轻步缓行,路上小丫鬟见了均低头避开,羞红了脸。侍卫见他今日似心情甚好,纳闷问道:“爷,可是影卫那边查出眉目了?”
薛严摇摇头,不置一词,面上笑意丝毫不改。
侍卫不禁暗道,自己主子这心思真是越发难测了。
去了厅堂,沈氏夫妇早就在桌前候着,见薛严过来,忙堆笑着让侍女传菜。白灼绿玉,金钱羹种种菜式,与前日丝毫不重样。
“沈大人府里的厨娘好妙的心思,连厨娘都如此,想必府里丫鬟更是玲珑心思了。”薛严夹了一筷,似笑非笑道。
沈老爷心知薛严句句机窍,只是猜不透这话背后之义,打着糊涂道:“只是实属简陋,怎么能和大人府中相比,薛大人实在客气了。”
沈夫人只随口说道:“薛大人轻装简行,恐也没带了几个合心的下人,若是沈家厨娘所做衬了大人心意,她便跟了大人也是造化了。”
沈老爷暗骂,妇道人家不懂这些随意插话,薛严堂堂一个国公府世子什么没见过,收县尉府下等厨娘做什么,怕是言语得罪了薛严自己个儿都不知道。遂轻咳一声,沈夫人便不敢再说话了。
薛严对两人往来官司视作不觉,只是笑道:“我初初上任,原也匆忙,只怕刺史府侍奉的下人笨手笨脚,见沈大人府里的丫头婆子机灵,便忍不住赞了一声。”
沈老爷终于听得话中机锋,连忙说道:“乾安离江宁已是不远。素来听闻大人身边不用女婢侍奉,今日下官便从沈府小厮里挑个机灵的随侍大人,明日跟了大人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薛严不答,轻啜了口茶,状似无意环视了一周,复又说道:“本是嫌女婢心思多才不用,如今才知,还是女子心思灵巧些。我身边两个侍卫原也粗手大脚,当不得大用。”
“大人的意思是——?”沈夫人不由问道。
薛严爽朗笑道:“我身边缺个知冷暖、通文墨的丫鬟。夫人身边的汀兰就不错,不知沈夫人肯不肯割爱呢。”
闻言沈夫人不由一惊,抽出金枝手帕轻掩唇角,竟是一时答不上话来。
身后侍立的翠屏偷眼去瞧沈老爷神色,伏身小声说道:“老爷,汀兰身契只剩一年,今儿生病了在屋里躺着呢。”
沈老爷沉声道:“你去把汀兰叫来。”
薛严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这话,笑意更深些许。
昨日还好好的,偏生今天就病了,只怕是躲着自己呢。
江浔今日不用伺候,乐得清闲,正兀自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门砰的一声响,她身子一抖,鲤鱼打挺猛地坐起。
翠屏急急说道:“你倒睡的香,不知道你可是摊上大事啦!。”说罢将衣服往江浔身上一丢,“今儿薛大人问老爷讨婢女,可要的就是你!”
江浔立即翻身下床,脸色煞白:“什么意思?”声音有些发抖,连带着身体也微颤起来。
翠屏拍拍江浔的背:“便是字面意思了,你快些收拾了去回话吧,这当口耽误不得。”
江浔苦笑一声,反正逃也是逃不过的,当下不再多问。
去了明心堂,只见沈老爷、夫人、薛严俱是笑盈盈的看向她,江浔定了定神,掐了一把手心:“给薛大人、老爷太太请安。咳、咳。”
既然是告病,便装得像些。“奴婢昨夜染了风寒,为免病气过给主子,特拿了纱巾覆面,还望主子体谅。”
薛严笑道:“果然是个心细的不是。”
沈老爷瞥了一眼沈夫人,后者随即会意,起身将江浔扶起。温言说道:“想必翠屏都和你说了,眼看你快要出府,如今摊上这样一桩好事,真真是你的造化到了!”
这造化爱给谁给谁,偏生她是不要。
江浔忙提醒道:“可是奴婢年纪快到出府时候了,只怕跟了薛大人也很快便走,侍奉不了大人几日。”
她看了一眼薛严,银牙紧咬:“还望薛大人体谅。”说罢,又定定跪了下去。
“这有什么。你若合本官心意,日后能抬了管事,还有更好前程与你,也不用为出府生计发愁了。”薛严嗤笑道。
闻言,江浔更是脸上血色尽失,又磕了一个头:“奴婢本属愚笨,怕是侍奉不好大人。”
苦苦哀求丧失尊严没什么,只盼薛严能转了心意。
沈老爷早不耐烦,打断道:“行了!你要是愚笨,怎么能当了夫人的贴身大丫头。莫要再推辞了!。”
当下便打发了人先将江浔身契取来送与薛严。
江浔见木已成舟,多说也是无用,只愣愣跪在原地。心里一阵气苦,她本来快要熬出来了,怎么就因别人一言又重被打入地狱?
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她也是人,怎么就得白白受人驱使,万事不能由自己心意?
薛严善鉴貌辨色,观江浔神色郁郁,便心生不满。堂堂国公府公子、江宁刺史,居然被一个小丫鬟嫌弃了?
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上门来的抬举不要。须知,能让一丫鬟近身伺候,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人是有趣,只是脾气也太硬了些。思及此处,慢慢凝住了笑,沉下一张脸来。
沈夫人见状,急忙打着圆场:“这孩子脑里一根筋,是个忠心的。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呢。”见江浔仍是没反应,又轻叹一声:“倒是个好孩子。”在沈府待了几年,见惯富贵,如今得了机会也不急着攀高枝,没被钱财权势迷了眼,属实难得。
薛严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若不是觉得这个婢女特别,他也不会另眼相看,否则何必凭白自降身份去讨要一个丫头。
他复而笑道:“虽然沈大人慷慨大方,可是这规矩是不能乱的。”随即看向随侍侍卫,后者立即会意,取出两枚银锭置于桌上。
倒是出手阔绰。
江浔将一切看在眼里,更觉屈辱无比,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奴婢多谢大人恩德,谢过老爷、夫人多年教导体恤。”
既然拒绝不了,只能先一口答应,跟了薛严去。再强硬下去,沈府也是容不下她,更会触怒薛严,且假意恭顺,寻准时机逃跑便是。
“只是奴婢家人还在此地,此去外地不知何事才能见面。不知奴婢可否派人送给家人一半这些年的积蓄和一封家书?”江浔知道原身这户人家本不看重她,便也不提见面,只补贴些家用以报生养原身之恩。
得了沈夫人应允,江浔给沈老爷、夫人各磕了一个头,又对薛严福了一福,恍恍惚惚回到偏厅,游魂一般打开了房门。
雨荷见了是江浔回来,面上不显,眼中却有讥讽和艳羡,绕过江浔,重重关上房门径直走了。
翠屏过去挽了江浔坐下,给江浔倒了一盏茶,说道:“你别理她!她本性不坏,一时钻了牛角尖。”
江浔哪里会和别人计较,只是默默静坐,口中说不出旁的话。
怎么就发生这事了呢?薛严到底为什么看上她?这等身份,想找什么样的婢女找不到。
“我素日看你不多话,就知道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平日主子再怎么体恤咱们,咱们说到底也就是奴婢。主子既然发话了,奴婢哪儿有不听的呢。”翠屏连声劝导,只怕江浔想不开,做出什么事端。
江浔默了一瞬,掀起茶盖想喝一口,顺顺心。但看着茶碗之中翻腾的茶叶,想起自己飘若浮萍的身世,一时悲从中来,将碗盖一扣,说不出话来。
“可说到底,咱们区区一个奴才,若得了薛大人青眼,算是福分了。”翠屏话音一变,语气听着似也有些向往。
谁都不懂、谁都不懂。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厅堂里任人摆放的物件!
已是深夜,主屋灯早早熄了,江浔一人静立偏屋抱厦。
沈夫人不曾对奴婢动辄打骂,看着待下人极好,可心里也还是觉得奴仆是能随意买卖打赏的玩意儿。如今这个情况在他们看来,说不定对自己是个极大的荣耀和抬举,刚才模样落在他们眼里,只怕他们心中还暗道不识好歹。
眼下这情形,装病不得,逃跑不得,江浔只觉此时自己已经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一时又觉有如焚炙火烤,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结果来个痛快。
是夜,薛严房内。
“爷、便是这样了。”影卫汇报道。
薛严点点头,沉思一阵:“咱们明日按计划先去江宁,既然已经知道沈府往来,便由他们动作,趁机一网打尽。”
“那婢女——?”影卫试探着问道。
薛严眼中精光一闪,轻笑道:“爷看中的,自然要带上。”
影卫不敢多问,随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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