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
黢黑的石牢,卧在僻静角落的瘦影被吵醒,盘起躯体。
哐当!
冷风飒飒,石门还未关牢,新来的囚犯已坐起来,分外沉静地扫开杂乱枯草,高大的影子又落下去。
悉悉簌簌一阵响动后,角落处偷偷露出一点萤石的光,照出花里胡哨一张皮,和两道肖似的身影。
“诶。”
细尾巴尖好奇戳了下,身旁这妖十分礼貌让出一大块空地。
这里没有光。
等到石门彻底封住,那点萤光才升上来,借着这点亮,花蛇看清了正在吐纳的雾承,愣一下,说:“你怎么有两个头?”
它摸了摸这妖两首分离的位置,又摸了摸自己,惊异道:“难道你是——”
两个蛇首同时看它。
小蛇首道:“是我!”
大蛇首道:“幸会。”
小花蛇眼神诡异。约莫是恢复了些体力,两个蛇首消失不见,变成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人,朝他微微颔首。
雾承问:“你为何这样看我?”
花蛇好奇地凑过去:“我认识你,你怎么被捉到这里来了?”
雾承一闭眼:“是我连累她,我不该留下。”
花蛇凑得更近了,仔细打量他的样貌,一面说:“你指的莫不是那位大人?”
“你知道?”
花蛇打了个滚,傲然道:“我虽修为低微,却在这里待了许多年,不说阅尽千帆,知道的也不少。那位大人我听说过,传言中先知说,她是唯一能带我们离开沧溟的妖。”
雾承温和道:“你信么?”
花蛇嗤笑一声:“当初那个人说的可是——她是唯一能离开沧溟的妖。”
“原来如此,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这是你被捉来的原因?”
“那倒不是。”
花蛇登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我赔进去全部身家,还叫人关起来。只盼那蚌妖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早些将我赎出去。”
它从角落又抠出一块萤石,抛着玩,一副闲慌了的模样。这地方着实难熬,也不知它呆了多久。
雾承没动静。
半晌,才动了动唇:“是她身旁那只蚌妖?”
“你们见过?”
花蛇攀上石壁,没个正形,与端坐的雾承大相径庭,笑嘻嘻道:“待在那位大人身边,真不知你与那蚌妖,谁能赢?”
“你误会了。”雾承淡淡道,“我与燕是多年好友。”
“哦?原来如此。那你知道那位大人何时醒来的么?”
“你问这些做什么?”
花蛇说:“闲来无事。”
“我不知。”雾承冷淡道。
他安静调息,花蛇好似闲不下来,爬来爬去,嘴里也嘟嘟囔囔。并无恶意,却一副嘴碎模样,雾承不愿同它说燕的事。
花蛇又挪到他身侧:“你脖子上这是什么?毒牙?瞧着真威风!”
“是我的,”雾承说,“当年有人偷袭我,折磨我才拔掉我的牙,虽然现在已长出来。我仍是带着它,告诫自己要警惕。”
花蛇佩服道:“你怎么逃脱那些围杀的?我真是好奇。”
雾承约莫说了两件事,又没了精神。
花蛇见此,也不讨嫌,让他安生休息,百无聊赖间,开始数石头上的刻痕。
*
燕最终答应矜敇,去杀守界妖兽。
她离开后,众妖问:“燕大人为何执意点燃引魂灯?”
矜敇笑道:“自然是因为,引魂灯能带我们找到出口。”
“什么?!”众妖哗然。
他们都知道沧溟出口被藏起来,一直未寻到,这才另谋别法。但若能找到出口,何须这么多弯弯绕绕?打出去啊!
矜敇望着沸腾的妖群,看他们一个赛一个激动,无声开口:蠢货。
现今沧溟仅存的守界妖兽,乃是一只十指鱼,长着和人一样的手指,藏在寒潭深渊。
但这样的地方太多,应当去哪里找?
玄白躲在洞穴口,等燕归来,忙不迭上前。
“我有办法找到它。”
岫衡跟在燕身后,阴恻恻看了玄白一眼,道:“我也有办法。”
“跟我走。”
燕带走玄白,岫衡留在原地,回想起矜敇方才似笑非笑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他压下眼底情绪,又跟上去。
玄白道:“十指鱼喜食阴气,定会住在阴气浓重的地方,我们以阴煞之气为诱,将它引出。”
岫衡凉凉道:“去哪里引?”
“它在沧溟呆的时间最长,不会轻易挪动位置,我想,定在荒僻之地。”
岫衡又驳道:“万一它反其道而行之,就喜欢那些热闹地方,让我们找不着呢?”
玄白道:“有妖见过她,就在极寒北地。”
燕停下脚步:“谁告诉你的?”
“矜敇。”
岫衡嗤笑,玄白不理他,直白道:“他要我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
燕问:“那你呢?”
玄白低下头:“我怕他。”
“知道了。”燕说。
矜敇早找到妖兽位置,为何又一定要她来杀?是想借她之手,从守界妖兽那里得到什么?
水湍浪急,三道流光迅疾如电,倏尔消失在苍穹尽处,掠过千里缥缈青碧,扑向冰峰雪飘的极寒北地。
寒意凛凛,起伏的冰峦静默卧在脚下,天地皆白,空灵静寂,见不着一个活物。
玄白拨开琉璃青瓶,阴气如烟,往四方弥漫。
空旷的平原上,寒风吹来远方的兽吟,他们循声而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迹,很快被深雪覆盖。
一座奇高的冰壁兀然耸立。
冰崖落雪,怪状如削,在这不见天日的怪诞之处,泛着泠泠寒光。
寂静的冰川,出现第一声清晰兽吼。
阴寒气息沿着缝隙挤入冰面,轰响震天动地。
冰崖上出现一道门。
三人对视一眼。
冰门彻底敞开时,出来的却是一只凶兽。
便如无由镇凶兽一般,他们尚未生出灵识,只会进食杀戮。这凶兽甫一出现,便直奔他们而来,像是背后那妖放出的试探。
凶兽直奔玄白而来,她被燕抓着肩膀往后一趔,再站稳时只能看见燕的背影。
燕很强。
整个沧溟,只有矜敇或可与之一战。
玄白好似又看见玄铁牢笼前,那个轻易搅弄风雨的大妖。
岫衡莫名瞪了她一眼。
玄白其实,也有点怕这小妖——他身上有股邪气。
但现在又不怕了,她只要跑到燕身后,那仇视的目光立刻消失了。
凶兽不是燕的对手。
他们一左一右,跟着燕进入冰崖,岫衡越走越近,和燕衣角挨着衣角。
燕觉得他有些缠人。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
离岫衡远了,玄白连忙拽住她衣摆。
岫衡见此,又挨过来,反倒离得更近了。
他对着燕,原本的恨又变味了。不止是愤怒、不甘,还混杂潜藏的欣赏,与不肯罢手的执着。
当他意识到那句“钦慕”或会成真,又开始冷脸。
分明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偏要贴上来不肯远离。
燕说:“你若不愿进去,可以离开。”
“凭什么我走!”
岫衡恶狠狠道:“你要再赶我走,我就将你的弱点都说给矜敇听!”
燕停下脚步,观察这漆黑洞穴,漫不经心问:“我有什么弱点?”
岫衡在她耳畔悄声道:“你怕黑。”
“沧溟的妖,哪个会怕黑?”燕不由发笑。
岫衡说:“正因在这里呆久了,日复一日,更恐惧黑暗。而你是其中之最,否则为什么总在沉睡?又为何不由自主被光吸引?”
“一派胡言。”
岫衡低喃:“你摆脱不掉我,我们天生就要在一起。只是你看不到这缘分。”
燕:“你看到了?”
他们已走到尽头,除却最初的凶兽,这一路竟畅通无阻,反倒心生猜忌。
燕稍作迟疑,还是踏入最后一扇门。
一道无形红线,被她足迹牵引入冰窟。
岫衡盯着它,另一头就在他腕上。他说:“我看到了。”
燕见到了守界妖兽。
根本不用他们杀,这只十指鱼沉没在寒潭中,气息微不可闻,俨然大限将至。
“杀了我……”
它半个身子都瘫在寒潭中,能动的唯有鱼目与鱼鳍,连魂灵都苍白虚弱。它很痛苦,却没有勇气自杀,只好请燕杀了它。
“你想说什么?”
燕看到它嘴唇翕动。
“我们……曾为了在意的妖进入沧溟,但这许多年,又有很多死在……死在他们手里,或是被捉走……”
燕想起那些被仇视的妖奴。
原来如此。
“你说……要去救……”
燕离得更近些,才能听清它在说什么。
它说:燕是后来的,她说要去救一只妖,却在沧溟失踪。
燕想,她要救的人,是雾承吗?
“我撑不住……你要守住出口,那是、那是唯一能见到光的……”
“杀了我……”
燕迟迟未动,最后是岫衡上前,掐灭了十指鱼最后的生息。
燕眼睫颤了一下,说:“你杀了它,不想出去么?”
岫衡说:“不想。”
终于,这一次燕的眼神落到他身上。
岫衡满意了,盯着她许久,才道:“矜敇要我杀了这只妖,只要它死了,北海再也不能掌握我们动向,他们也不会再派妖下来。况且它想死,你下不了手,所以我来动手。”
“我?”
燕觉得可笑,但岫衡说:“我知道,你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你对这些弱小的妖修,总有种莫名的怜惜。”
他说着,怨恨地看了眼玄白。
燕皱着眉,岫衡往她身上一贴,冰凉的吐息覆在耳畔。
“你如此善良,能否也可怜可怜我?”
燕眼神冷下来,掐住他脖子,岫衡高高昂首,死亡的阴影笼罩他,因窒息而泛红的面庞,眼角细碎的泪花,让他苍白中带着奇异的美。
他奋力抬起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燕狠狠推开他,转身离去。
玄白瞪大了眼眸,小跑着跟上燕的步伐。
岫衡再一次被扔下,这回却不再觉得被抛弃,唇畔含笑。
“大人,您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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