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魄气若游丝道:“我的宝物,一半藏在东方极深寒渊,一半在我现今的巢穴……”
燕皱起眉,分外不解看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玄魄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拽住了她的衣角,拔高了声调:“如果我死了,我把东西都留给你!”
燕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
“死不了。”
将玄魄送归巢穴,燕翻出她的宝物,当真是只富有的妖龙,藏宝本事名不虚传,这只是一半,都叫妖看得眼红。
她翻出止血丸、生骨丹……一股脑喂给玄魄,确认她没有性命之危,还需养一段时间,这才离开。
来时匆匆,走得也不留情。
玄魄含泪咬着疗伤苦药,只敢怒视岫衡。
岫衡冲她笑了笑,刚离岛,迫不及待问燕:“方才她给了你什么?”
他看到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燕说:“法宝。”
“你身上,有那条白龙的气息……”
燕摊开手:“都是她的血,看不出来?”
“况且,她给我的是她保命的宝贝,平日定是随身带着,若是常年带在身边的东西,自然会沾染气息。实力强些的妖,死了气息都不会消散。”
燕说到这里,若有所疑。
她答得认真,可岫衡不想听这些。他幽怨道:“宝物,我也有。”
岫衡从怀中拿出一只簪子,簪身是木的,上面嵌着一粒珍珠,分外眼熟。
燕看了一眼,问:“这是你的珍珠?”
“不,”岫衡坦诚道,“我抢来的。我想好了,我的条件是你收下它。”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燕从这要求中,咂摸出几分意味。
岫衡的行为时常令她捉摸不透,但想通了,不难理解。约莫是一旦招惹上,摆不脱甩不掉,不论何时,都如影随形。这妖的性子,若恨上谁,有种死也跟赴黄泉道捅刀的“安全感”。
燕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接过来。
岫衡果真又默不作声随她回去。
三日后,雾承出关。
伤势已然痊愈,只是还未好全。
燕关切道:“何时能大好?”
雾承虚弱道:“约莫两三月。我今日是来还引魂灯的,为你添了不少麻烦,多谢。”
燕拍拍他:“客气什么?你且安心静养。”
雾承还欲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门外。
燕说:“矜敇来了,你避一下,他对你有恶意。”
“好。”
雾承温声应下,快步离开。
燕则盯着重新燃起的引魂灯。
在沧溟,就是这么点微弱的光,摄走他们心魂,让妖看到希望。
岫衡就站在身侧,敏锐察觉的她的情绪,问:“你想出去?”
燕说:“想。”
“但我没从你脸上看到他们那样的渴求。”
他悄无声息又靠近了,说:“你要的其实不是离开沧溟,对不对?”
“那我要什么?”
岫衡回忆起界碑前燕的背影,那绝不是一个执念深重的死灵该有的样子。
“你要恒久的道路。你在犹豫,是觉得你出去后,或许找不到另一盏灯了?起初,你是真心想要带着这里的妖离开,现在呢?是不是发现了我们的真面目?你的眼神越来越冷,是不打算带我们出去了么?你甚至在怀疑那双头蛇妖?”
他拽着燕的衣袖,低声道:“大人真是冷漠又多疑,那些傻子却还以为能骗过你。”
这一瞬,燕看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带着一种杀妖灭口的决心。
但岫衡根本不怕,他将她衣角一点点攥进手心里,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的妖。”
他又说:“我愿意帮你的。”
矜敇已走到门口了。
岫衡趴在燕肩头,气音问:“大人,形与心的自由,哪个对你更重要?”
矜敇出现在视野中,他一身青甲含光,佩饰了不少宝物,活像个行走的灯笼树,晃得燕眼睛疼。
进门后,他先是讶异地看了眼岫衡,岫衡可没忘自己如今是他的眼线,规矩站好,又变回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矜敇显得心情大好,上来就问:“现今守界妖兽已杀了,何时去找界碑?”
“随时。但,你有线索么?”
“你不知道界碑在哪里?”
燕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为何会知道?”
“也是,”岫衡想起她刚醒没多少时日,界碑应当不会这么快出现,便道:“我真有些线索。”
他踟蹰了一下,对岫衡道:“你出去。”
岫衡抬眼,门外一条细蛇尾摇了摇,好似朝他招手。他走出去,果真见到花蛇。
花蛇向来明哲保身,将岫衡推得远远得,确保不打扰两位大人交谈,对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这才放心道:“你还算有些良心,知道将我赎出来。”
岫衡望着那扇门,一副冷然沉郁的模样。
花蛇眼睛转了转:“你想跟着燕大人?”
“不,”岫衡说,“我想报复她。”
花蛇嗤笑一声:“怎么报复的,说来听听?”
岫衡冷声道:“为何告诉你?”
“你真是……”
花蛇摇摇头,暗自腹诽。这小蚌妖实在小心眼,不过是没救他,救了白龙,竟被记恨至今,燕居然能容忍他这么久,也不简单。
花蛇挑眉:“真恨么?”
岫衡轻声道:“不止是恨……”
“燕大人看上去与旁的妖修,不太一样。”
花蛇话锋一转,岫衡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听说她极神秘,许多妖都好奇,若我找妖给大人画像,能值不少萤石……”
它声音越来越小,在岫衡可怕的眼神中,渐渐说不出话,最后道:“那、那算了。”
“凶什么?”
它咕哝着,想到矜敇那混蛋抢走它全部珍珠,便一阵委屈,忍不住又拔高了音调,嘀嘀咕咕:“我实力这么弱,在沧溟生存不容易,存的那点萤石全因你败光了,我怎么救了你这么个煞星……”
岫衡冷不丁问:“你当初为何救我?”
“呵,我怎会想到你是这么个冷血无情恩将仇报的玩意?”
岫衡说:“缘由。”
“你这语气怎么回事?我可是你救命恩人!”花蛇气煞,还是如实道:“你带着外面的气息,若死在此处,外面那个你就彻底死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是沧溟的妖?岫衡思索片刻,觉得若是燕离开,他未尝不能跟去北海。
花蛇油腔滑调,市侩却不精明,有几分本事和善心,岫衡猜测:“其实,你也是守界妖兽之一?”
花蛇嘿嘿一笑:“不重要了,现今的沧溟可没有妖敢守。我得想想接下来去哪挣萤石……那是?”
只见烟尘滚滚,一伙妖修风风火火而来,将花蛇冲撞到一旁。它险之又险避开踩踏,气骂:“这群莽货,他们要做什么?”
“来者不善。”岫衡说。
“你去哪?”
花蛇不过慢了一步,岫衡就又回去了。
这回没那么好进,岫衡挤到三五层妖群中间,见燕稳稳当当坐那喝水,而矜敇靠在椅背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身侧像是为首的妖说:“大人,听说您手上有引魂灯?”
燕悠悠放下杯盏:“那又如何?”
那妖垂首,声却不低:“听闻引魂灯能带我们找到出口。”
“没这回事。”燕说。
妖群中私语窃窃,颇为不满:“大人为何不将引魂灯拿出来试试,万一是真的呢?”
矜敇也笑吟吟附和:“对啊,万一是真的呢?”
燕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那妖恳求道:“大人,可否一试?”
它语调平稳,腰身压得极低,仿佛要匍匐在地,一派恭敬。
燕踢矜敇一脚,矜敇险些趔倒,将身一悬,过长的腰带就落到燕手中,燕指尖一挑,从上面抠下来一块萤石。
矜敇站稳后,看到腰带上平白多了个丑陋的洞,脸都黑了。
苍白的鬼影落了满屋,燕握着灵石,走到妖群面前,只看见他们神情紧张又渴望,可脚下的鬼影却像要吞了她。
“大人……”那妖殷切喊。
燕坐回去,捏碎了萤石,齑粉落了满桌,好似喃喃自语:“你们厌恶沧溟?还是黑暗?又或是只想出去?”
那妖恨恨道:“我们不愿困于这暗无天日之地,为此不惜一切。”
矜敇也说过“不惜一切代价”。他们都在这里呆的太久,燕也是,目之所及是黢黑的一切,于是便厌恶黑暗。
光代表自由,求不得,才有了非黑即白的喜恶,才成了执念。
这群妖修远不及表面看起来这样无害。
燕从醒来那一刻起,就被骗了,矜敇向她诉说那些希望,却没说这是一群近似恶魂的存在。今日挡了他们的路,她也会被杀。
暗影已漫到脚下,那妖上前一步:“大人是不愿将引魂灯交给我们?”
引魂灯会否带他们找到出口?这是另外的事。总归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有妖道:“我们太想出去了,还望大人体谅。您纵然实力强悍,却只有一只妖……”
他们乞求不成,正欲威逼,却见燕随手扔出了什么,半空划过一道幽光,那是——
“引魂灯!”
燕扔得轻巧,仿佛那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连矜敇这编出大谎话的妖都惊得跳起来。
岫衡的眼神一寸寸描摹燕面上的决绝,贪婪又压抑。他与燕不同,她想清楚了便可轻易舍弃,而他一旦上了心,死都不愿放手。在她身上,岫衡看到自己终其一生触碰不到的淡然。
燕一旦察觉到那些束缚自己的东西,会立即挣开枷锁。而他——他握住右手腕,压紧了那根旁人看不见的红线,心道它最好一辈子绑住在那里,把自己拴在她身边。
众妖慌忙去接引魂灯,而燕又坐下来,端起杯,冷眼看他们抢。
这群死灵,任他们装得如何正常,终归是怨念难消,无不可为。
引魂灯那幽微的灯芯,照亮了世界小小一隅,却在他们眼中呈现万般模样。
在沧溟这些年,对矜敇这些大妖,是漫长折磨中滋生出不甘,对燕来说,是困顿而不得方向,对很多妖而言,则是恐惧不安。
他们无一不对外面的世界,怀揣嫉妒与怨念。
燕看清了,绝不能——让他们离开沧溟!
一只小妖稳稳托住了引魂灯,喜笑颜开,笑意忽然凝滞在脸上,只见它那原本要好的同伴,尖利的齿牙刺穿它的咽喉,夺走了引魂灯。
鲜血四涌,那妖喉咙滚动吞下,下一刻又被群起攻之。
众妖争执中,引魂灯毫发无损,有的小妖还在趁乱吞吃旁的妖增长实力,场面混乱不堪,灵力四处游走。
燕伸手挡住一道乱来的攻击,那风刃打了个转,原路返回,煽走桌上一片萤石粉末。
众妖托举着引魂灯,险险避开风刃,谁料到那点微末的萤粉,只有一点儿,无可避免地飘进灯座,扑在焰心上,隔绝了灵气。
引魂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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