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
吵嚷的嗓子都被这意外扼住,只听见喉咙深处吭哧吭哧的喘息。在这骇人的沉默中,燕笑了一声,众妖齐齐打了个寒噤,冲动如潮水一般褪去。
一点声都没有了。
闹剧收尾,还是有几分可笑,先恢复理智的妖,夹着尾巴溜走,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留一地狼藉尤待回味。
“看到吗?”矜敇说,“他们究竟值不值得舍弃?”
燕终于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矜敇起身,拍拍衣摆,摇摇头:“莫要优柔寡断,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每一条都走得通。你最好的选择——是我。”
两条路,一为界碑,一为血祭。
矜敇不信万无一失,他都要选。
他以为这番折腾让燕看清妖群无可救药,好逼她心甘情愿和自己联手,殊不知燕看清的,还有他。
矜敇走后,燕兴致索然坐下,恍觉眼前昏惑,一切渐渐静止了。
潮起,潮平,明净澄澈的水声,在空荡荡世界回响,仿佛带着亘古的韵律,将燕引入那个初生的沧溟——
多少生命从这里诞生,又在此消亡。
多年前,她是个寻仙悟道的人修,死后魂入沧溟,成为北海大妖;多年后,她又将前往月陵,成为一个修剑的妖。
千载时光一去不返,沧海再桑田,北海的生灵走过一轮又一轮,而失落的沧溟沉埋黑暗,死守那些面目全非的过往。
燕仰视虚空,尽管眼皮耷拉下来,困倦却不肯阖眼,像等候必然到来的命运。
终于——
“燕……”
一声轻叹,唤回久违的熟稔。
“雾堇?”
“是我。”
燕白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眼前一切不甚清晰,手指贴着桌边一点点蜷起,有些忐忑摩挲袖口,失焦的眼中晃动碎光。
胸腔中有压不住的晦涩——她没有心,此刻却像什么在跳动。
雾堇说:“毁掉大阵,离开这里。”
燕白问:“只有我?”
“只能是你。”
“不带走任何妖么?”
雾堇轻声道:“他们,北海……要不起。”
隔了许久,燕白才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心中沉痛,我亦如此。但我们要看清现实,他们不会再回来。死了的才留在执念中,活着的一切都要往前走。”
燕白不知她怀揣怎样的情绪,才说出这番话。她开口时气息还颤抖,很快重归坚定,温和又理智,这与从前那个闹脾气的小蛇妖大相径庭。
燕白听到自己说:“好。”
雾堇咬紧了字眼:“绝不能,让他们离开沧溟。”
燕白低低道:“他们注定逃不脱。”
雾堇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只道:“但愿如此,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来自北海的气息渐趋于无,声音也消失在渺远处。
燕白霍然睁眼。
眼前仍是熟悉的景象,连血腥气都未散。
她久久不言。
那条路又出现在眼前。随之出现的,还有一双沉静的眼,记不住面孔的人说:宿命不可违。
仿佛过去未来都交汇于此刻,燕白一时辨不清身处何时。她看见一个永恒存在的轮回,什么都没变过。
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她是谁?
她是寻道求仙的人修,是沧溟孕育的大妖,是潜藏月陵的剑修,是天才,是废物,是一无所有的求道者。
她曾拥有一切,又亲手毁掉一切。
生命沿途的欢欣与悲凄,变作吉光片羽。
而面前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
此路茕茕,此道唯一。
永无止境。
那日在无尘峰,尽管不愿承认,姜氏跌落神坛、元尤两位少主多年积怨、无尘峰竹海湮灭……好似一切都往上辈子的开端走。
彼时她想,多年后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许是死于恶魂之手。于是她毅然追着恶魂去杀。
但此刻她想,即便杀光恶魂,或许还有另一场无可避免的浩劫,致使月陵死伤更多。也知道雾堇的恐惧不会成真,后来的北海没有死灵肆虐,终会平安。
无相道人的声音,一遍遍在心底回荡。
燕白面无表情环视,四下空寂,表面上一只妖都没了,唯她一个从梦中醒来,去促成这必然到来的命数。
*
深林,石门前。
此地生机尽失,唯有这石洞前残存灵气,先前便是从这里进去,如今看上去没有异样。
燕白想,这是生门。
但她还是谨慎检查一番,灵气流每时每刻都在变换方向,促成了一个迷惑人的蜃影,但也是只用来掩盖洞口,没有危险。
难道黑袍妖经历上回动乱,没做任何改动?
但方圆数里,也只能找到这么一处入口,没有旁的选择。
燕白又改动了洞口的石子阵,才放心进入石门。甫一踏入,立刻察觉不对——
这是死门!
她心道:果然如此。
下方浓雾环绕,仿佛无底深渊,身体不由自主坠落。
那只好闯阵了。
可就在脚尖离地的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方伸出,钳住小臂往后拽,石门爆发一阵红光,仿佛巨兽狰狞的齿牙,猛地将妖往喉中一吸,“嘭”地合上巨口!
罡风利刀一般刺来,于此同时数道雷霆在黑渊肆虐,燕白拽着手边的谁,立刻闪避。
死门绞杀一切活物,但她在门前揣摩许久,连那迷惑人的阵法都改得没有攻击力,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漫长杀伐声后,他们忽然落地,一切攻击都消失了。
此处过分黑暗,好一会儿才适应,但也只能隐约看见几块巨石,睁眼与闭眼没有分别,视觉被剥夺了。
那人还拽着她不放手,燕白知道这是谁,她迟疑道:“你先前给矜敇报信,可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中?”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燕白将他扒拉下来,说:“若有,你该站对面。”
岫衡这回往她身侧挤了挤:“不。”
燕白道:“你是矜敇的眼睛,要看清立场。”
岫衡气道:“我又没有出卖过你,也没给过别人珍珠!”
先前以为她只是冷静,看来是想错了,她说话如此绝情,断定他们立场相悖,就是想逼走他。他才不会上当!
岫衡也看不到,但他往前倾,仿佛盯着燕白的眼,无人看到他浅淡的眸子此刻黑沉。
“你是不是想甩掉我?休想!”
燕白:“……并无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燕白思索片刻,没头没尾来了句:“我以为你的珍珠掉了,才还回去,但你好似不愿跟我走?”
岫衡猛地滞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但只这一句话,就叫他激愤的情绪荡然无存。
“你没忘?”
燕白眨了眨眼:“你以为是?”
岫衡沉默了许久,才生硬道:“你是来毁阵的?是不是想好了抛弃沧溟,自己离开?”
燕白不置可否。
岫衡不在乎她的应答,自言自语:“别想走……”
燕白以为他想阻止自己,淡淡道:“我要么离开这里,要么死在这里,不会为谁停留。”
岫衡却道:“我要么和你一道离开,要么陪你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燕白:……。
头脑有片刻空白,燕白微叹气,再开口时,带上了几分困惑:“若有一日,你执意进入一个地方,屡屡被杀,还是要进去,会出于何种缘由?”
岫衡摇头,分外笃定道:“这不可能。”
燕白道:“万一呢?或许,你与此人有恩怨,欲杀之?”
岫衡笑了一声:“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这种妖。你可知,若我想杀谁,被杀一次是实力不济,下一次,我会给他选个更残忍的死法。重蹈覆辙,那是蠢死的。”
燕白说:“那么是不可能了?”
“若真如你所说,我的目的绝非杀人。”
“那是什么?”
“或许,我想见谁,刻不容缓要见。若死的那刻能见到,我满意了,就心甘情愿一次次找死。”
燕白闭了闭眼,像是无力地往后靠,说:“你这妖怎么这样呢?如此执着?”
“因为这才是我。我见得最多的是死尸和死寂,从来不在乎这沧溟有多糟糕,”他顿了下,才说,“可我若想纠缠谁,她逃脱不掉的。”
燕白想了想,不论莫风月还是岫衡,惯来剑走偏锋,在极端情绪中徘徊,他们都是受打压被厌恶的异类,才会有此种异于常人的行为。
岫衡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也正是这冷静的表象,才最吸引他,当她用那种淡漠的眼神望着所有妖,他不由自主想吸引她的目光。
这只大妖太难打动,但岫衡愈发不肯放手:“别以为矜敇和雾承会帮你,他们照样虚伪,你且睁大眼睛看好了,谁才是能为你做任何事的。”
他俨然忘了,最初是想要报复她。
燕只是平静地揉揉眉心,失神凝视半空,好似认命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思绪回拢。
岫衡兀自摸索了一圈,又摸回来:“我没找到法子出去。”
燕白道:“我也没有。死门关窍都在外面,出不去,只能等人救我们。”
岫衡挑眉:“你甘心坐以待毙?”
“我进门前留了信,等着吧。”
“给谁?”
燕白没说话,岫衡背过身去,暗自揣测来的是谁。
但最后来救他们的妖,连燕白都没想到。
岫衡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皮囊,只觉怒上心头:“你与它相熟么?给它传信,也不给我?!”
花蛇白他一眼:“我是跟着你来的。”
岫衡咬牙,看向它身后的雾承:“那么她传信给你?”
花蛇又道:“我解不开阵,才让他来帮忙的。”
岫衡:。
花蛇:(ˉ▽ ̄~) 切~~
岫衡:闹早了,些许尴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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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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