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理所应当

任含一看妹妹的脸,她很少哭,总是笑,眼睛骨碌一转,就有很多鬼点子。

她哭那么多次,就像是在强调,她不是她。不是已经怀疑了吗,又在纠结什么。

我大概是已经信了,才会恼羞成怒、固执己见。

我不愿接受弄丢了妹妹,更怕找不回她,永远失去了她。我要去哪里寻她,这偌大的世界,她一个小姑娘再机灵,活着多辛苦。

她大概是无辜的,我也看得出来,一个坦诚又脆弱的姑娘。

我爱我的妹妹,不只出于那份血液里不可剥离的联系,不只出于母亲的临终叮嘱。

只是她牵着我的手,我就会想哭,比受再大的委屈时还想哭。

但是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有笑。

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妹妹,支撑着我活着的人。

别人说她是拖油瓶,可是我趴在泥水里浑身发冷,又累又晕的时候,没有她,我真的会死。

下辈子再来过吧,太难了,活着太难了。

这时我又想到她,她拖着我爬出来了,她人没来。但我不能让妹妹一个人活在这个臭泥糊成的世界上。

大不了她们姐妹一起死。

这样下去只是自欺欺人,我得确定一下,小耳朵是否还,还,活,着。一点活着。她只是在和我玩捉迷藏。

这样拖下去,于事无补。知道了,再让情绪不稳定吧,现在她需要冷静下来。不管是为了妹妹还是那个姑娘。

她端着杯子,一动不动的,就像木制的雕塑。

茶水撒在手上。她就着杯子,喝一口晾凉的茶水。

现在是时候和那个姑娘聊聊了。

她起身就走。

窗户敞开,吐出无边夜色。

“坐着就行。”

任含一靠在墙上,她觉得自己在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站立,但是她的眼眶软了,心也软了。像饼子干脆的外皮,一戳就会塌陷、掉渣。

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她看着妹妹的脸。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唇时常扬着,眼睛灵动,脑子转得快。

也许是滤镜,但她真喜欢妹妹,怎么也不会看腻。

吴念局促地坐下,床单很厚,坐下没有声音。她心跳得很快,像坐了错事被别人发现,脸上也发烫。

她还是不习惯和人聊天,尤其是这种厉害的人。

吴念局促不安地看四周,像淘米时随水流波动的米粒。任含一心里也像揉进了一把糙米,硌得慌。

没有一个父母看见自己眼里最好的孩子,行事拘谨、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她不是我妹妹,她和我没关系。

任含一低头看坐着的吴念,她们年龄相差不大,但周身气势截然不同。

任含一不知道世上会有这种脆的人,感觉风一大,就会被吹折。这样的人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她想不通,看得出来也不是大家族出身。

在这里,脆弱就等于死。她讨厌脆弱,她不想死。

或者不单单是脆弱,怕与人交流,行事幼稚、小家子气,思想浅薄,阅历怕也少。

但是摆在她眼前,她看着实在是很不顺眼。她眼里的挑剔、不喜倾斜而出,吴念愈发局促不安,像坐在草地上面对着倾洒而出的温暖阳光,太阳没有丝毫掩饰。

它光明正大,她毫不掩饰。

你姐姐好像不喜欢我,她好凶,没礼貌。别看我了。吴念撇过身体,手无意识捏紧,这是防备的姿态。

不是亲人,不对胃口,对她没有威胁,而且没有背景的一个毛丫头。任含一甚至觉得对方在她视野下几乎要堕入尘里,小腿也在微抖。

这不对,对一个小姑娘这样太凶了,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不该把对妹妹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她松快一点坐着,表情舒缓一点。

她往后坐,一侧的椅子自动移过来。她手搭在扶手上,手指随意翘几下。

“别怕,你说。我都听着。”

“我,我”吴念声音越来越哑,然后像土沫落在深坑里,不见了,也没有任何回响。又是这样,像被叫起回答问题却回答不出,留下的只有尴尬和空气。

吴念很怕和陌生人,或者更具体,那些在职位、气势上很强的人交流。感觉被压制、禁锢、出于自保,要离开,想离开。

她知道自己有问题,应该想法子让自己强起来,或者起码做到自在地和人交流。

她本来想好的话都混成一团,一直都这样,这样,没有人掰正她,她依旧弓着腰活着。

这样不好,可是她还能自欺欺人的活着,即使隐在人群里,一次次后悔,一次次为了心情遗忘自己想做、但不敢的事。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不是不能,是不敢,我想的,我想要是我来干,我能做到的。

对方没有说任何话,吴念觉得耳里穿来对方的好似不耐烦的鼻息。

任含一只是累了,所以鼻息加重。

在吴念的想象中,心越来越难受,别讨厌我,我只是就是这样的人而已。每当这时候她就愈发讨厌,她应付不了这些,即使她十八岁了。

每次找老师聊天,她都要提前做好久心理准备,但是这样到了老师面前,心也慌乱。明明是每天都在见的老师,明明是别的同学可以与之开玩笑的老师,她害怕。所以她很守规矩,很少犯错。

因为她不敢、不想和老师交流。

所以一旦有件事情,需要和别人聊天、合作,她就会像个怕生的小孩子把自己尽可能的藏起来,压低语音,不发表意见,像是一个不配合合作的人。

她会责怪弄出来这麻烦事的人,但她忘了自己。明明只是说几句话,她却希望、愿意用写好多字替代。

她做不到的,能不能让能做到的人做。为什么是她,可以是很多人,那种能说会道的、脑子很机灵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她不能再骗自己了。她已经十八岁了。她哭了,她压制住哭声,咬住嘴里的肉。她无意识的嘴动了动,对不起。

她没说出来。

任含一看见了,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也没逼迫、威胁。

她哭什么。

这姑娘总是哭,眼泪比话多。要是加起来,怕是把她妹妹一年流的泪都得透支了。

任含一笑出声。

“我,妹妹,你别哭,不是你哭吧。缓缓,再说。不急。”

她其实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这姑娘没几句话,倒有的是眼泪,在这纯是浪费时间。她几乎都想来句:你能不能别哭了,我不是还没怎么你呢?可不行,小女孩嘛,有爱笑的就有爱哭的呗。有没做什么坏事,不必苛责。

你要对她宽一些,每个孩子都不一样,这只是个和吴妹妹一样的小女孩。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哭怎么了。

看着对方的眼泪,她心里很躁,她想帮她擦泪。看着自己的孩子流泪,父母心里就像在掉刀子。心疼。

但她不行,她要保持距离。她是任含珥的姐姐,小姑娘不是她妹妹,小耳朵回来要是发现姐姐把另一个姑娘当妹妹对待会伤心的。

可是小姑娘哭得好可怜,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叫人无从下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缓缓。缓缓就好了。我已经很厉害了。

吴念两手交叠,骨节和骨节几乎要破出血肉磨在一起。她果然很没用,很没出息。别哭了。我们先不哭了,宝贝,我们不哭了。她很会安稳自己,也许是因为久病成医。

她拿衣袖胡乱擦脸,然后顶着被布料摧红的脸,湿红的眼周,湿漉漉的黑色瞳孔看向对方。

偏下的一侧。

“姑娘,是我不好。这样,我说,然后你应声就行。别怕,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呢。”

任含一其实很想离开这里,她倒不对小姑娘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算大的房间被姑娘的泪熏得湿漉漉的,像是洗后缩水的衣服绷的人难受。

她应付不过来她的眼泪,她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第二天早上,我听旁人说,含珥醒了。那时应该,就是你了吧,姑娘。”

她看向吴念低了一截的眼睛,看对方回避的动作,她看着墙说。她看向与那姑娘呈反方向的墙。

吴念偷偷看对方动作,然后快速收回,她觉得自己好点了,绷着的腿自在一点。任小姐好体贴。

“嗯。”那时她还以为在做梦。

“姑娘,我是任含一,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

“我,我叫吴念。”

吴念呼出一口气。

“嗯。然后,你还记得你来这之前,最后做了什么呢。别急,记得什么说什么。”

“我以为我在做梦,然后出去,就看见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还有吗?”

“前一天,我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之前没干什么?爬上桌子,水盆打倒了,水流了一地。”

那本书皮混色的书。

吴念背后突然发冷,像靠着冰冷的瓷砖。

“水打湿了一本书,我想起来了。

那本书是我在二手书店买书,结账时多拿了一本,又不好意思放回去,就一起买了。

然后看不懂,就随便放桌子上了。

那本书的书皮明明是棕色的,那天变成了蓝色。荧光蓝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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