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没出息

“当时发生了什么。”

吴念提着心问一句,声音越来越小,细细的,像终止到天边的路。

“我和妹妹,去了万画城。她偷揭了白布。街上有个独眼巨邬、背月人,大概是被勾了魂。

我托人找江湖术士,在割纸上描摹她的眼,采我一滴血涂在瞳孔最中。上悬一枚阴玉。”

“嗯,有镜子吗?谢谢。”

任含一手指轻弹,一枚镶在贝壳里的镜子,贝壳泛着圆润的光,七色光泽随着光线晃动。

“这双眼。”

吴念手指摸着镜里的这双眼。好眼熟啊。不是像她,也不是像任含一。

像谁来着。

“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她挠挠头,硬扯着脸笑一下。

任含一看双手捧着镜子的吴念,她眼睛立刻看别处。

“不用说对不起,你很好,你没做任何错任何事。你看你不是把这事告诉我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啊。”

“镜子送给你,好不好。”吴念抬眼看对方弯起的眼,愣愣的。

“我妹妹不喜欢这种东西,你自己拿着就好。送你了。”

年幼的吴念随爷爷去另村参加葬礼。小孩睡得早,她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泥地是湿的,还沾着几片叶子。

第二天起来,泥地是湿的,还沾着几片叶子。

隔了好久,她跟着小老头去逛集,隔五天才有一次。老头不是很高,但是在她眼里老头特别高大。

下雨的时候,老头会抱着她的小腿回家。她抱着老头脖子,看老头避开水洼。

她抽出一只手,手弯着接伞滴下的水。

每次放学的队伍里,老头总是第一个找到她,她特别骄傲。

她揪着老头的衣角,绕着他走。不时朝回家的方向拽老头。

悄悄对看过来的老头说,咱们走嘛,走嘛。

老头只是笑,轻轻摸她头顶。

她听见老头说,那次去参加葬礼。他半夜醒了,听见门外有连声叫爹啊,爹啊。风声大作,树叶摇晃,连成一片。

哭声尖细,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又像是从肿了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像他这样的老人都有点吓到了,抱紧内侧睡得正香的她,闭上眼。

隔着薄薄的宣纸糊的木格子窗户,门帘被卷起来,又落下,砸在木板门上,像有人在间歇性敲门。

两扇薄木门间有一条一指宽的缝,刚好够塞进一根手指,也可以用眼来窥伺屋里的人,一块窄长的木板横着抵住门。

“喂,起了。”

窗外在下雨,雨敲打万物,啪,嗒,啪嗒,声音和画面酿造了极其助眠的氛围。

刚睡醒,就被施了法咒。吴念又闭上眼,她好久没见到爷爷了,回味一下那种说不明的感觉。

犹如闻到老家屋内旧木头、年代久远的味道,怀念、害怕、但很安心。

雨水打湿土壤有一个过程,先是几滴错落有致滴下,很快干了。犹如人撑伞,几滴雨角度刁钻的抱住衣服,到了地方,把伞放好,也发现不了。

反倒是激起的土腥气更清晰。

直到越来越密,像话多的人一样密,屋檐上积下水,屋檐下石头上圆润的凹痕上也像烧开了水的水面一样滚落好多泡泡。

雨打湿土地,很快干涸,到土地想被从头到脚舔过一样湿漉漉,再到低处聚起水洼,最后地面上汇成一片河。

水流由高往低流,大抵整个自然界都这样,即使天生不公平,你是高山,我是低地。

你达到一定高度了,风蚀,雨蚀,物理、化学反应,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把你磨低。水流搬运你的磨损,拿磨损的你弥补我。

或是造山运动,数亿年后,只看脸,谁还知这曾是这世上最高的山。

后人只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踩在曾经你眼里的低地,现在的高山上,看你之上的波涛汹涌或风平浪静的安谧。

削有余而补不足,这是自然规律,人也要遵循这规律。人心也是这样,看到别人起了高山,别人生来就是高山的主人,最好永远别落山。他们想把你拉到和他们同样的高度,或者只能比他们差,越差越好。

那份削有余而补不足大致从他们是动物时,与其他动物混在一起时就埋下了。现在,也浸在他们的每个细胞里,组成他们。

雨水打湿叶子,几片不牢靠的,临着风摇水浸。终是落下来,白色的油纸伞经过竹林映出半边绿色。

偶有绿叶贴上伞面,像白纸上提笔补上一截竹枝和几片浓瘦相宜的叶,走出来,他就收回了那画。

可是有几片叶贪美事,选择留在伞面上,渴望在纸上长生不老。

任含一把伞收了,把伞柄靠在墙上。水流顺着伞面,聚成一条一条细纹,最终汇在一起,在石面上成蜿蜒一道。

那片叶子渐渐干了,抓不住了。终是伏在地上,终是看着曾经的家。

“姑娘,起了。”

姑娘在她投下的阴影里,睡得更顺心了。

“快起,你这个懒丫头。”任含一换个位置站着,那块的光又拥上来。

“嗯,起,马上起。”吴念转个身,脸朝向床后的帘幕。

还不起是。任含一往上卷一截袖子,纹样露出来又被遮住,看不分明,露出她胳臂。

“不是,你别挠人痒痒啊,别,我们很熟吗?哈,我错了,别别”

吴念试图避开对方作乱的手,没法,她主动凑上去和任含一的手指牵住。

“我起,这就起。收手。别动啊,”

吴念分神关注着任含一的动作,快速套上外衣。穿全衣服了,理智也从周公那要回来了,吴念毕恭毕敬地竖在那。

“您有事吗?”嗯,叫什么好呢?

“她姐?”吴念试探说完。

“嗯。”

任含一听在耳里,只觉奇怪,这称呼她还真是没听过。

“吴念,你收拾几件我妹妹的衣服,别不好意思。长短薄厚,你自己掂量,大概要走很久。”

说妹妹时,任含一语气不自觉放轻,一字一顿说出来。

“好的。”吴念随便扯块防尘布,打开衣柜挑几件衣服。看来你很喜欢淡的暖色系衣服,大多是鹅黄、浅紫色之类。

挑衣服,想,折衣服,也想。这是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去找她妹妹的踪迹。或者任含一是要赶她走,应该不对,任小姐是个很体贴的人。她不知道。

吴念摇摇头。

任含在床前蹲下来,歪着的身子和地面平行。她从床后的墙上摸到细微的凸起,指甲一挑,扣下一块木板。

她掏出一个布袋。

果然在这放着。任含一低头,摸布上的花纹,轻吐口气。她趴在那,把袋子举高。

阳光照射下,布袋子上任含珥三个字格外清晰。清晰得,她觉得有点累了。

小时候她看小自己几岁的妹妹很不爽,觉得这个小鬼偷走了娘所有的注意力。

娘好像更爱小鬼,可是小鬼好丑,头发短短像狗毛。

但是,小鬼的脸白白嫩嫩、粉粉像樱花,眼睛圆又大,好像又是个漂亮的小鬼。

糟糕,小鬼果然狡猾,攻略了娘,还贪心地想要攻略她。

她没好气瞪小鬼一眼。

小鬼看着她却拍手笑了。

“啊,呀,啊”

小鬼把她当乐子看呢,过分。她不会让小鬼得逞的。

小鬼不喜欢任何人抱她,但是格外喜欢奴役她。小鬼总是狡猾地张开小胳膊,向她笑着露出粉色的牙龈,像个小老太太。

嘴里嫌弃,但是瓜子也不磕了,她快速跑过去。一个瓜子皮被她跑起来的气流吹飞,打旋落在地上。

任含一决定先不讨厌她了。好软,她用最轻的力气抱住小鬼。还香香的,她凑近小鬼的头发嗅一下,奶香味。

好想舔一口,不要,怎么可以,这可是讨厌的小鬼妹妹。

小鬼看见任含一一会摇头,一会又凑近。

宝宝什么也不懂,打个哈欠,红润的嘴唇闭合,窝在任含一怀里睡着了。

任含一给她放好被子、枕头。然后坐在旁边,看小鬼睡觉。然后大概是瞌睡传染了,她眼皮越来越低,倒头抱住小鬼睡着了。

“任含一。这都多晚了,还在床上睡着呢。”

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沉寂,像屠宰场里鸡圈里最后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鸡,叫完院子又安静了。

黑暗中,睁开一双眼,瞳孔里一道暗流转动。像淘碗时,在碗里接点水转几圈那样,被离心力撇开的弧度。

来人是李源身边的丫鬟,丫鬟直接推门而入,翘起的下巴随着主人转半圈。

“死哪去了?”

“我在啊,起这么早,别是忘带眼睛了。”

丫鬟朝发声处走去,瘦高的个子,步伐声却极重,像是要给谁下马威。

“装神弄鬼干什么,快出来。啊!”

丫鬟揭开床帘,一个人背朝外侧躺着,她不耐烦地要把对方拽起来。

拽下来一条胳膊。

胳膊,

丫鬟单手拎着一条胳膊,不可置信又低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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