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发生了什么。”
吴念提着心问一句,声音越来越小,细细的,像终止到天边的路。
“我和妹妹,去了万画城。她偷揭了白布。街上有个独眼巨邬、背月人,大概是被勾了魂。
我托人找江湖术士,在割纸上描摹她的眼,采我一滴血涂在瞳孔最中。上悬一枚阴玉。”
“嗯,有镜子吗?谢谢。”
任含一手指轻弹,一枚镶在贝壳里的镜子,贝壳泛着圆润的光,七色光泽随着光线晃动。
“这双眼。”
吴念手指摸着镜里的这双眼。好眼熟啊。不是像她,也不是像任含一。
像谁来着。
“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她挠挠头,硬扯着脸笑一下。
任含一看双手捧着镜子的吴念,她眼睛立刻看别处。
“不用说对不起,你很好,你没做任何错任何事。你看你不是把这事告诉我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啊。”
“镜子送给你,好不好。”吴念抬眼看对方弯起的眼,愣愣的。
“我妹妹不喜欢这种东西,你自己拿着就好。送你了。”
年幼的吴念随爷爷去另村参加葬礼。小孩睡得早,她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泥地是湿的,还沾着几片叶子。
第二天起来,泥地是湿的,还沾着几片叶子。
隔了好久,她跟着小老头去逛集,隔五天才有一次。老头不是很高,但是在她眼里老头特别高大。
下雨的时候,老头会抱着她的小腿回家。她抱着老头脖子,看老头避开水洼。
她抽出一只手,手弯着接伞滴下的水。
每次放学的队伍里,老头总是第一个找到她,她特别骄傲。
她揪着老头的衣角,绕着他走。不时朝回家的方向拽老头。
悄悄对看过来的老头说,咱们走嘛,走嘛。
老头只是笑,轻轻摸她头顶。
她听见老头说,那次去参加葬礼。他半夜醒了,听见门外有连声叫爹啊,爹啊。风声大作,树叶摇晃,连成一片。
哭声尖细,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又像是从肿了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像他这样的老人都有点吓到了,抱紧内侧睡得正香的她,闭上眼。
隔着薄薄的宣纸糊的木格子窗户,门帘被卷起来,又落下,砸在木板门上,像有人在间歇性敲门。
两扇薄木门间有一条一指宽的缝,刚好够塞进一根手指,也可以用眼来窥伺屋里的人,一块窄长的木板横着抵住门。
“喂,起了。”
窗外在下雨,雨敲打万物,啪,嗒,啪嗒,声音和画面酿造了极其助眠的氛围。
刚睡醒,就被施了法咒。吴念又闭上眼,她好久没见到爷爷了,回味一下那种说不明的感觉。
犹如闻到老家屋内旧木头、年代久远的味道,怀念、害怕、但很安心。
雨水打湿土壤有一个过程,先是几滴错落有致滴下,很快干了。犹如人撑伞,几滴雨角度刁钻的抱住衣服,到了地方,把伞放好,也发现不了。
反倒是激起的土腥气更清晰。
直到越来越密,像话多的人一样密,屋檐上积下水,屋檐下石头上圆润的凹痕上也像烧开了水的水面一样滚落好多泡泡。
雨打湿土地,很快干涸,到土地想被从头到脚舔过一样湿漉漉,再到低处聚起水洼,最后地面上汇成一片河。
水流由高往低流,大抵整个自然界都这样,即使天生不公平,你是高山,我是低地。
你达到一定高度了,风蚀,雨蚀,物理、化学反应,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把你磨低。水流搬运你的磨损,拿磨损的你弥补我。
或是造山运动,数亿年后,只看脸,谁还知这曾是这世上最高的山。
后人只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踩在曾经你眼里的低地,现在的高山上,看你之上的波涛汹涌或风平浪静的安谧。
削有余而补不足,这是自然规律,人也要遵循这规律。人心也是这样,看到别人起了高山,别人生来就是高山的主人,最好永远别落山。他们想把你拉到和他们同样的高度,或者只能比他们差,越差越好。
那份削有余而补不足大致从他们是动物时,与其他动物混在一起时就埋下了。现在,也浸在他们的每个细胞里,组成他们。
雨水打湿叶子,几片不牢靠的,临着风摇水浸。终是落下来,白色的油纸伞经过竹林映出半边绿色。
偶有绿叶贴上伞面,像白纸上提笔补上一截竹枝和几片浓瘦相宜的叶,走出来,他就收回了那画。
可是有几片叶贪美事,选择留在伞面上,渴望在纸上长生不老。
任含一把伞收了,把伞柄靠在墙上。水流顺着伞面,聚成一条一条细纹,最终汇在一起,在石面上成蜿蜒一道。
那片叶子渐渐干了,抓不住了。终是伏在地上,终是看着曾经的家。
“姑娘,起了。”
姑娘在她投下的阴影里,睡得更顺心了。
“快起,你这个懒丫头。”任含一换个位置站着,那块的光又拥上来。
“嗯,起,马上起。”吴念转个身,脸朝向床后的帘幕。
还不起是。任含一往上卷一截袖子,纹样露出来又被遮住,看不分明,露出她胳臂。
“不是,你别挠人痒痒啊,别,我们很熟吗?哈,我错了,别别”
吴念试图避开对方作乱的手,没法,她主动凑上去和任含一的手指牵住。
“我起,这就起。收手。别动啊,”
吴念分神关注着任含一的动作,快速套上外衣。穿全衣服了,理智也从周公那要回来了,吴念毕恭毕敬地竖在那。
“您有事吗?”嗯,叫什么好呢?
“她姐?”吴念试探说完。
“嗯。”
任含一听在耳里,只觉奇怪,这称呼她还真是没听过。
“吴念,你收拾几件我妹妹的衣服,别不好意思。长短薄厚,你自己掂量,大概要走很久。”
说妹妹时,任含一语气不自觉放轻,一字一顿说出来。
“好的。”吴念随便扯块防尘布,打开衣柜挑几件衣服。看来你很喜欢淡的暖色系衣服,大多是鹅黄、浅紫色之类。
挑衣服,想,折衣服,也想。这是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去找她妹妹的踪迹。或者任含一是要赶她走,应该不对,任小姐是个很体贴的人。她不知道。
吴念摇摇头。
任含在床前蹲下来,歪着的身子和地面平行。她从床后的墙上摸到细微的凸起,指甲一挑,扣下一块木板。
她掏出一个布袋。
果然在这放着。任含一低头,摸布上的花纹,轻吐口气。她趴在那,把袋子举高。
阳光照射下,布袋子上任含珥三个字格外清晰。清晰得,她觉得有点累了。
小时候她看小自己几岁的妹妹很不爽,觉得这个小鬼偷走了娘所有的注意力。
娘好像更爱小鬼,可是小鬼好丑,头发短短像狗毛。
但是,小鬼的脸白白嫩嫩、粉粉像樱花,眼睛圆又大,好像又是个漂亮的小鬼。
糟糕,小鬼果然狡猾,攻略了娘,还贪心地想要攻略她。
她没好气瞪小鬼一眼。
小鬼看着她却拍手笑了。
“啊,呀,啊”
小鬼把她当乐子看呢,过分。她不会让小鬼得逞的。
小鬼不喜欢任何人抱她,但是格外喜欢奴役她。小鬼总是狡猾地张开小胳膊,向她笑着露出粉色的牙龈,像个小老太太。
嘴里嫌弃,但是瓜子也不磕了,她快速跑过去。一个瓜子皮被她跑起来的气流吹飞,打旋落在地上。
任含一决定先不讨厌她了。好软,她用最轻的力气抱住小鬼。还香香的,她凑近小鬼的头发嗅一下,奶香味。
好想舔一口,不要,怎么可以,这可是讨厌的小鬼妹妹。
小鬼看见任含一一会摇头,一会又凑近。
宝宝什么也不懂,打个哈欠,红润的嘴唇闭合,窝在任含一怀里睡着了。
任含一给她放好被子、枕头。然后坐在旁边,看小鬼睡觉。然后大概是瞌睡传染了,她眼皮越来越低,倒头抱住小鬼睡着了。
“任含一。这都多晚了,还在床上睡着呢。”
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沉寂,像屠宰场里鸡圈里最后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鸡,叫完院子又安静了。
黑暗中,睁开一双眼,瞳孔里一道暗流转动。像淘碗时,在碗里接点水转几圈那样,被离心力撇开的弧度。
来人是李源身边的丫鬟,丫鬟直接推门而入,翘起的下巴随着主人转半圈。
“死哪去了?”
“我在啊,起这么早,别是忘带眼睛了。”
丫鬟朝发声处走去,瘦高的个子,步伐声却极重,像是要给谁下马威。
“装神弄鬼干什么,快出来。啊!”
丫鬟揭开床帘,一个人背朝外侧躺着,她不耐烦地要把对方拽起来。
拽下来一条胳膊。
胳膊,
丫鬟单手拎着一条胳膊,不可置信又低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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