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脸都被遮着,叫哥儿几个对着影子盲拍啊?”台下有人不满地起哄,“东家若是这般行事,别说是一两银子,便是十个铜板我也不愿出。”
“诸位稍安勿躁。”罗卿玉不慌不忙道:“姑娘的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可到底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抹不开脸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一个个的倒是心急得很,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话音落下,嗔怒地往台下一扫,客人见了,果真受用不少。
“东家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先前还不满的那人叫罗卿玉的目光一扫,当即骨头酥软,飘飘然起来,只见他抬手喊道:“我出一两银。”
“二两银!”
“……”
眼看着台下沸腾起来,宋岐灵咬破舌尖,逼得自己清醒过来。
罗卿玉将她拖至此地,怕不是为了看着她以兰花的身份沉沦下去,尝尽百苦后自戕而亡。
可既是虚相,必有破解之法。
跳船行不通,那若她设法毁了这叫卖的生意呢?
眼看着台下叫价声停歇,罗卿玉击掌作响,朗声道:“三百两,还有恩客争一争么?”
不等旁人应和,宋岐灵使出吃/奶的力气,挪腾着滚下床榻。
听见异响,罗卿玉诧异地转身看去,便见宋岐灵如一条僵直的大虫在地面滚了几圈,直到滚至她的脚下,抱着她的衣摆便开始胡乱踢蹬,发髻在激烈的动作中松散开,与尘土混作一团 ,又听她的口中发出怪异的“呜呜”声,宛若一只发狂的兽类。
罗卿玉:“……”
台下的人何曾见过这场面,纷纷坐不住了。
“她,她莫不是患了痫症吧?”
“难怪急着出手,原来是身患疴疾,是个病秧子!”
“晦气,这种货色怎的也拿出来卖?方才那三百两白银可万万做不得数。”
“就是,做不得数!”
宋岐灵索性眼睛一闭,蹬得更卖力了。
既不拿她当人看待,她今日便不做人了!
罗卿玉未能料到这人会行如此荒唐之举,骇得后退一步……没能动弹得了。
“呜呜呜,呜呜呜——”
虽听不懂宋岐灵说的什么,罗卿玉却莫名觉得此人骂得很脏。
“东家,快将人抬下去治病罢,这般糟乱像什么样子?”
“没意思,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平康坊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在耳边回响,罗卿玉额角青筋微鼓,恨恨地看向地上的宋岐灵。
“东家,一两银卖么?”嘈杂的人声中夹杂着突兀的一声。
罗卿玉只当有人添乱,颇不耐烦地扭头看向席间,草草扫了一圈,不见说话那人。
眼下莫说是一两银钱,便是一文铜钱,她也愿将宋岐灵这祸害脱手。
“这里。”那人似有所感,伸长了胳膊冲她招手。
台上台下俱是一静。
罗卿玉看向那人,眯了眯眼睛。
‘口出狂言’之人并非是坐于席间的贵客,而是挤在西南一隅,穿着破烂的毛头小子。
目光下移,便见这人手里还拿着根枝条稀疏的笤帚。
是画舫中的洒扫杂役?
“东家,某愿意出一两银。”青年定定地看着罗卿玉,言语中不容置喙的强硬。
此人竟是认真的。
沉默片刻,直待衣摆被宋岐灵撕下一绺,罗卿玉终于忍受不住,抬手道:“成交。”
话音落下,台下爆发出阵阵笑声,好似在嘲笑那缺心眼的洒扫杂役。
“东家这么急着出手,看来真叫我说中了,此女留着便是个冷背货,这傻子还以为自己捡了便宜,怕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真是呆子!莫不是连梳拢夜是何意都不知晓,竟花一两银买个病秧子,也不怕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罗卿玉顾不上旁的,只挥了挥手命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将在疯癫边缘的宋岐灵捆了手脚,送到厢房之中,转身冲那手持笤帚的杂役生硬一笑:“恭喜郎君抱得美人归。”
青年唇角微抿,冲她点头了点头。
这场闹剧便草草收了场。
-
宋岐灵千算万算,也未能算到她如此装疯卖傻,却依然逃不过这荒唐的梳拢夜。
透过厚重的朱红盖头下方,看见自己被捆缚的双手,以及一袭艳丽到刺目的嫁衣,忍不住皱起眉头。
罗卿玉大抵是疯了,为了送她入婚房竟这般不择手段。
也不知买下兰花儿那人又是何等的失心疯。方才她只顾在地上辗转腾挪,未曾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觉得此人趁火打劫,且吝啬至极。
若不是此人横插一脚,她此刻或许已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眼看那位“新郎官”就要来了,她的心中便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嘎吱——”连绵悠长的声音响起,木门遭人从外打开,霎时间,一股潮湿的风拂动盖头,视野骤然明亮许多。
只见不远处,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正向她缓缓靠近。
时刻谨记自己身患“恶疾”的宋岐灵缩了缩肩膀,正准备滚下床塌,忽听对方道:“姑娘莫怕,在下今夜什么都不会做。”
宋岐灵怔了怔,俄尔不解地抬起头来。
盖头足够大,费了她好些功夫才勉强看见男人苍白异常的下巴,就好似裹了张假人面……
男人又道:“门口好些人守着,虽说我不会做什么,可到底得做做样子才好。”
说罢,这人又往前踱了几步,在她身前站定。
忽觉头顶有风掠过,再抬眼,盖头已叫人掀开,男人的面貌尽数露出。
宋岐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莫名觉得亲切。
这铁公鸡的模样倒是普通,勉强算得上秀气,唯有一双白水乌丸的眼睛格外漂亮,乃至与整张脸格格不入。
此人不会是顾连舟罢?
宋岐灵心中“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别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不幸的是,她如今穿的是女装。
可巧的是,她有面纱遮住下半张脸,不至于让眼前之人立即认出来她的模样。
果然,男人并未觉察到异样,只当她畏惧自己,“你不要怕,我先替你解开绳子。”
说罢,他撩起衣摆在宋岐灵身前半蹲下来,寻到绳结后开始松绑。
将绳子解开扔至一旁,男人并不急着起身,只静静地盯着宋岐灵,犹豫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什么人?
宋岐灵当即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试图在地面寻一处洞钻进去。
僵持片刻,她骤然抬起头来,冲顾连舟“呃呃呃”地叫唤着,见对方面色僵住,她又抬起右手指了指嘴巴和耳朵,继而摆了摆手。
我既聋又哑,你能奈我何?
多亏了她在拍卖场上装疯卖傻,倒是没有暴露她会说话一事。
是以,顾连舟只花了几个鼻息的功夫,便接受了对方是个命苦的残疾人这一事实,眼中的同情更甚,张大嘴巴,连比划带说道:“我,好人,你,安心。”
宋岐灵睁圆了双眼,又见他嘴形夸张道:“救你,出去。”
救她出去?他想到法子了?
说罢,顾连舟撑膝站起身来,便开始脱衣衫。
宋岐灵:?
只见此人将外衫褪去,又脱去鞋袜,随手扔在地上,犹嫌不够,伸手要来碰她的嫁衣。
宋岐灵怀疑师弟疯了,撑床往后仰去,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顾连舟锲而不舍道:“做、做、样、子。”
虽说是做样子给别人看,也用不着脱衣衫罢?心中虽不理解,宋岐灵还是老实地去解腰封,待脱去最外层的衣裳,顾连舟顺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其耷拉在床沿上,又抬手扯下薄纱床帐。
金红色的床帐落下,笼出一方狭小的天地。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宋岐灵颇不自在地深呼一口气,继而往床边挪了挪。
耳边倏地响起床板摇晃的“嘎吱”声,一声声,一阵阵,极富节律。
宋岐灵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师弟如一头辛勤的老黄牛,抱着床柱卖力地摇晃,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便是做戏么?
师弟你懂得未免太全面了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的缘故,顾连舟扭头看来,旋即赧然一笑,眼底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颇有格物致知之心。
忽见他再次张大了嘴,一字一顿道:“你、来、晃,我、去、开、窗。”
事已至此,宋岐灵终于弄明白了师弟的计划。
原是为了避人耳目,从窗口偷偷逃走。
是以,她也不再扭捏,抱起近旁的柱子猛烈地摇晃起来。
顾连舟松开手臂,弯腰将被褥散开,塞了两只藤枕进入,这才满意地掀开床帐,赤足踩在地面,蹑手蹑脚地往窗边走去。
宋岐灵侧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很想提醒他一句,若寻不到这间虚相的阵眼,跳河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的法子。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可到底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只半盏茶的功夫,便见顾连舟去而复返,面上带着喜悦之色:“走!”
宋岐灵心领神会地松开床柱,随师弟一道往窗口走去。
悄然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水汽往面上拂来,看着窗底下漆黑如墨的湖水,宋岐灵看向师弟。
要跳么?
不给她思考的机会,腰间赫然多出一根紧实的臂膀,将她挟送出窗外。
“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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