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宋的弟子?
檐下几人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人往雨幕的另一端扬了扬下巴:“您说的可是随咱们七爷回府的那个宋郎君?”
闻言,褚岳顺着此人的视线往后看去,却见漫天水珠如雾,白茫茫一片,并不见人影。
那人又道:“如此身量,又姓宋,应当是他跑不了,我瞧他又往西街去了,今日那姓顾的公子倒是没跟着一同前往,当真是稀奇。”
“却是稀奇,我瞧他们如同连体婴孩一般,每日形影不离,鲜少见到其中一人单独出门,莫不是这二人今日拌嘴,闹了不愉快?”
“没道理啊,我今早还听荔姐儿说那姓宋的大清早的从顾郎君房中出来,这般亲密,又怎会闹得不愉快?”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话题要被岔开,褚岳转过头来,冲众人颔首示意:“多谢。”
说罢,脚步微转,撑伞往府邸大门行去。
见这人在雨中踽踽独行,檐下杂役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人失笑道:“这年头,师父见徒弟还上赶着的,真没见过。”
“要不说这些谪仙似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呢,连徒弟的去处都要向旁人打听,不知道的只当他们不熟呢。”
“可不是不熟么,欸,刚刚你不还说人家宋郎君是个冒牌货?这会子怎的不说了?”
“我这不是闲时无聊,说来逗闷子的么……”
“就你最会贫嘴,改明儿叫人听见了告发到主家面前,再将你打发出去,看你还乱嚼别人舌根。”
“……”
祖宗欸,他再也不敢了。
雨丝绒绒,拂过新柳,汇成颗颗莹润饱满的珠玉,经一柄姜黄色油纸伞扫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顾连舟在柳岱门前站定,收伞后随手抖了抖,将其随意地靠放在门旁,抬脚便往门里进。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桌案后的男人听见动静后头也不抬,只专心对着手里的医书研究案几上的各类药材。
恰逢春雨,不宜出门,昨个儿刚采的新鲜药材若不拿出来晾晾怕是要发霉。
是以,他能分神打声招呼已属不易。
顾连舟不语,只走上前去,在柳岱近旁的隼凳上坐下,而后扫了眼杂乱无章的桌面,寻一处空隙,将手腕搭了上去。
拈着药材的手指抖了抖,柳岱的目光缓缓移向那手腕上微鼓的青色筋络,而后,一副见鬼模样,抬眼看向顾连舟,“你这是何意?”
不是不愿让他号脉么,今儿个怎的这般失常,竟主动送上门来?难不成是身体已经不适到不堪忍受的地步了?
心中惶然无措,看着那截苍白的手腕又觉技痒,柳岱忽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柳兄,恳请你替我诊治。”顾连舟面色凝重,声音恍若吞了口细沙,听得人耳膜发痒。
“稍等。”柳岱正襟危坐,将桌案上的药材扫至一旁,清理出一片空地来,而后郑重其事道:“何时不舒服的?”
闻言,顾连舟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静默良久,眼看着对面‘医者仁心’的柳大夫逐渐失去的耐心,他方不确定道:“约莫已有段时日了,且算作一个月罢。”
柳岱继续问道:“哪儿不舒服?”
顾连舟垂眸避开对面灼热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下了天大的决心,看得柳岱心惊肉跳
“心里。”他回道。
“心里?”柳岱追问道:“可是心中怏怏,还是心口钝痛?”
顾连舟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只是……心跳偶尔有些失常。”
“啊,那便是心率参差。”柳岱撩起袖子,自袖口抽出布帛,叠卷后垫在顾连舟的手腕下,这才搭指号脉。
沉默着摸了片刻,柳岱指节微蜷,收手看向顾连舟,面色复杂道:“心火旺成了这样,顾兄,你思春呐?”
不给顾连舟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他又道:“脉体不静,如沸鼎扬汤,相火妄动、神志不宁,你夜里不睡,想的都是谁?”
一连两问,堵得顾连舟面色青白,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他犹疑道:“没有别的可能了么?”
柳岱收起号脉用的布帛,闻言摇头道:“你的身子骨无碍,实为幸事,只是眼下春意渐浓,你该归乡为自己谋一门亲事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
顾连舟仍怀有一丝侥幸,“可我并无心仪之人,柳兄又怎能如此论断?”
“我师出青云溪,三岁便会把脉,时至今日已有二十年的经练,一般不会出错,若是错了,那也是顾兄你身处云瘴之中,不自知罢了。”
说到此处,柳岱眉梢微扬,“顾兄既已至弱冠之年,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看上了姑娘便主动些,莫要长久地憋在心里,于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平日里不见他的话这么多,催起姻缘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顾连舟有苦难言,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恍若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只徒劳地问:“柳神医,可有纾解此症状的药方?你替我开一副罢。”
“自然有。”柳岱取来纸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长串,顾连舟凑近一看,便见几味眼熟的药材。
“黄连、黄岑,栀子……”他照着墨字念出声,狐疑地看了眼柳岱,“这是什么方子?”
柳岱笑道:“先开副解毒汤给你泻火,缓解心燥之症,再开一副滋阴的补心丹……”
又教了顾连舟一些泻火心诀,柳岱的面上已绷不住笑意,“此症多见于十六、七岁的少年,非独药石可解,依我鄙见,解铃还须系铃人,顾兄,你……保重身体啊。”
顾连舟不想听也不敢细想,接过一捆药材便沉默着往门外走,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柳岱会这样说,今日便是打死他也不出门,如今倒好,只能将苦果吞下,再不敢替自己辩驳一句。
思春?思谁的春?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蒙头走了片刻,身后忽然响起柳岱的呼喊声。顾连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便见门里的男人上蹿下跳,嘴巴张合着,一副焦急的模样。
“伞!伞没拿!”柳岱看着雨幕中的顾连舟,俯身拿起门旁的油纸伞,恨铁不成钢道。
这人怕不是丢了魂了。
淋湿人倒是其次,可万万不能淋湿他的药材!
-
因着下雨的缘故,今日的西街上人烟稀少,唯有寥寥几位撑伞之人行色匆匆。
宋岐灵来到昨日的那家‘老黄茶舍’,进屋坐下,便见掌柜的甩了巾帕到肩头,端着干果碟走来。
“郎君,今日想喝些什么?咱们这儿新进了批雨后龙井,要尝尝鲜么?”
见他推荐得这般殷勤,想必定是好茶,是以,宋岐灵点头道:“上一壶罢。”
“好嘞,郎君请稍候片刻。”
不过须臾,掌柜便提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去而复返,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垫上,体贴道:“小心烫。”
宋岐灵道了声谢,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掌柜的,今日那白胡子的说书先生还来么?”
闻言,掌柜站直了身体,双手在腰间的衣服上攥了一把,扭头看向门外的雨帘,讪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是看这位‘鹤髯公’年岁已高,又是个孤家寡人生存不易,这才给他一个讲故事的去处,并未要求他日日说书,权看他心情。今日外头下着雨,道路湿滑,不宜出门,想必他是不会来了。”
原是如此。
宋岐灵点了点头:“省得了。”
她今日出门本就为散心,进了这家茶舍更是鬼使神差,不知怎的,莫名想起那个“锁梧桐”的故事,她倒是很想知道长公主后来是如何报复那冷心冷肺的驸马爷的。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今日怕是听不成了。
不过欣赏着雨景喝着热茶,确是极为悠闲,倒是不枉她出门这一遭。
不觉间,半壶茶已然下肚,宋岐灵掐算了下时辰,眼下约莫是巳时,再看向屋外,雨势已收,日光自云层后漏出,天蓝得恍若水洗一般。
正准备打道回府,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只见那老汉背着竹筐,扶着门扉跨过门槛,边往里进边念叨:“老朽今日来迟了。”
身形佝偻,声音却精神奕奕。
来者正是那位白胡子说书人。
宋岐灵提起茶壶又替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算来了,今儿个茶馆里有客人点名要听你说书呢!”掌柜的接过那箩筐,朝宋岐灵使了使眼色,“你瞧瞧,你给咱们店里带来了多少生意。”
闻言,说书翁顺着掌柜的目光看了过来,见是昨日坐在树荫底下的年轻郎君,一双昏黄老目弯了弯,笑道:“小友不是嫌弃我讲的故事不好么,怎的今日又来了?”
宋岐灵放下茶盏,冲那老翁抱拳,亦笑道:“故事上册的确听得我五内俱焚,恨不得亲自冲进那‘锁梧桐’的故事里手刃那只画皮鬼,这才口出狂言。今日登门喝茶,是为了那故事的下册。”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先生,您昨日说了,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也不知那驸马爷最终受到了什么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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