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营里有四块棒垒球场地，日常训练在3号球场，比赛在1号场地。两块场地都在集训营东侧，西侧的2号和4号场地利用率不高，要等大型赛事时才对外开放。
东西两侧间是一条林荫路，因为沿着球场的外围而建，所以路又直又长，是进出集训营的必经之路。
总之，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走出集训营很难，也很累。
集训营的伸缩门缓缓打开，保安冲着驾驶位的赵医生招了招手，车从牢笼中挣脱出来，跳跃着上了乡间小路。
赫飞从后排座椅直起身，拍着司机的肩膀说，“谢谢，赵哥。”
“去哪儿？”
“去看陈蒋。”
车很快上了高速，赵医生猛踩油门，推背感极强，赫飞始料未及，重重的磕在后座上。
更奇怪的是赵医生好像很熟悉路线，一路没开导航。
中途赫飞发了好多条消息。
【食堂今晚给胜利的队伍无限量供应牛排和鸡腿。】
【大家想去医务室的小院子烧烤。】
【输了以后，林竞文的脸特别难看。】
【红队的那几根墙头草，立刻倒戈了，要来我们队。】
过了很久，陈蒋只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
不知为什么，赫飞总觉得表情背后藏着苦涩。
把这些天的事情串联起来，他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看似一切如常，但受伤的是陈蒋，受委屈的也是他，赫飞心里一阵憋屈。
*
陈蒋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手里的球。对话框里不停跳出赫飞的信息，而他却一直陷在情绪里拔不出来。
赛事组的调查谈话一直持续到下午，因为不按规定携带危险性私人物品入营，他被给予禁赛十天的处分。
陈蒋知道这一定是Jason努力的结果，因为十天内集训营里原本就没什么比赛，这个处分似有若无。
傍晚时分，陈世远作为俱乐部的负责人，被赛事组叫过来领人。父子俩对视的一瞬间，陈蒋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俱乐部与赛事组这种良好的共生关系，一定是老爸多年维系的结果。他一时冲动背了锅，虽然短期内对自己没影响，那明年呢？以后呢？
厮杀来的名额，可能会因为他的错误，成了俱乐部的绝笔。
临出门时，老爸摘了帽子，给赛事组的人鞠躬，“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陈蒋既是学员，也是我儿子，他的错，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
“但请你们相信，他未来一定能成为出色的运动员，一颗耀眼的棒球明星。”
陈蒋依然趴着，想到英雄迟暮的父亲，和摘下帽子时花白的头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小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关心道，“你爸动手了？”
“没有，还不如打我一顿呢。”陈蒋说的是心里话，不管做了什么错事，老爸总是试图说服他，一旦这招不奏效，就是相对沉默。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老妈的暴力挥棒式教育，至少痛快。
小凯擦着头发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黑色盒子，摆在他面前说，“生日快乐。”
陈蒋一愣，还好，有人记得。
礼物是一个深灰色的棒球手套，搭配了粉红色的皮绳，他很早前就喜欢的一款。
“发工资了？”陈蒋问他。
“还没，”新手套有点紧，小凯扯松上面的皮绳，“钱攒够了。”
接着小凯开始算账，“每场比赛补助150元，上半年我打了15场比赛，就是2250元，在小黑哥店里打工攒了3000元，这次腿受伤，因祸得福，赛事组给了2000元慰问金。”
小凯说这些话时，陈蒋一直瞪眼睛看他。
好兄弟想了一会儿，又拿出记账本给陈蒋看，“别怪我小气，真的是今年才攒够钱送你礼物，你知道的，我没有家，没人给零用钱，你的手套又要定制，攒很久的……”
苦难总能让人开出花。陈蒋和他顶了下肩，泪中带笑，“真有钱，以后靠你养了。”
下一秒，他和好兄弟紧紧的抱在一起。
陈蒋知道自己爱哭，可他就是改不了，他能忍耐很多事情，却唯独忍不了眼泪。最初因为想家哭，因为输球哭，后来会因为感动哭，因为委屈哭。只是他的眼泪总是藏在夜深人静，藏在浴室里。
小凯和他朝夕相处五年，在他面前，陈蒋的眼泪不用藏。
“好了，别哭了。”小凯拍着他的后背。
陈蒋吸了吸鼻子，说，“好久不见，想你了。”
小凯把人推开，“哥们儿恋爱了，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男朋友会生气。”
“……”
小凯抿着嘴笑，“我也不会一直无人问津的。”
一阵凉风吹过，陈蒋被噎得说不出话，直到手机响，他才回过神来。
【赫飞：开窗。】
陈蒋怔怔的看了几秒，才理解这话的含义。他走过去开窗，看到赫飞站在楼下。
宿舍窗外是一条小路，没有路灯，借着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火，他看到赫飞站在马路对面向他招手。
电话打进来时，赫飞向前跨出几步，做了个投球姿势。
“接球。”一个棒球朝着窗户飞过来，陈蒋伸手去接，球砸中防盗围栏，落在马路上。
“真弱。”准头这么差，怎么当上队长的，委屈了一天的陈蒋，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说：“等我出去。”
“别。”赫飞指了指手腕，诉苦道，“我刚才路过正门，没想到你们这里真的十点锁门，还有两只大狗，冲我狂叫。”
陈蒋犹豫了一下，过了几秒说：“训练场西边的那个角落，铁网被弄破了，有个洞。”
大概是语气太过平淡，赫飞有一瞬间的怔愣，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挂断电话，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凯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你干嘛去？”
“约会。”
流光一闪，人已经向西飞。
陈蒋扒着铁丝网，望眼欲穿的向外看了一阵，听到脚步声靠近，赶忙收敛表情，假装看天。
余光看到人，他懒洋洋地说，“太慢了，师兄。”
赫飞手里捧着蛋糕，撑着膝盖喘粗气，呼吸平稳后才开口，“还好，赶上了。”
陈蒋本想挖苦他几句，看到手里的蛋糕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指了指铁网下面修补过的痕迹，略带遗憾的说，“不在这几天，洞被补上了。”
“没关系。”赫飞后退了几步，把球扔到铁网里，“生日礼物。”
陈蒋一边捡球，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连13岁之前是左打都知道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生日是哪天。
“掐指一算。”
陈蒋打量手里的球，磨损很严重，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CJ 18岁的第一个胜利。
赫飞诶了一声，伸出两个拇指，“今天比赛的球，帮你捡回来了。毕竟三局无安打，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有心了。”陈蒋把球收好，故意抱怨的说，“报废的球送人当生日礼物，小气鬼。”
“不要还我。”赫飞伸手去抢，撞到铁网，疼的叫了一声。
“你来拿呀，来抓我呀。”陈蒋站在铁网里面做鬼脸，赫飞被气的干瞪眼，捡了地上的石头往里扔。
两个人隔着铁网逗了一阵，直到保卫室的灯光亮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手，坐在地上。
“为什么今天忽然离开？”赫飞问。
“说了有事。”陈蒋不想说，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过来？”
“有事，路过。”
陈蒋淡淡道，“还带了蛋糕？”
“对啊，顺便冲刺跑，做个碰撞试验。”
额......
赫飞皱着眉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加速跑后的蛋糕就像薛定谔的猫，开盖即毁灭。看着盒子上沾满的奶油，洁癖的不适感一下子冲顶。
陈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忍着笑说，“给我吃一口。”
赫飞闭着眼把盖子合上，“算了，不能吃了。”
“快点，给我吃一口。”陈蒋命令道。
赫飞不想看破碎的蛋糕，把盒盖靠近铁网，对陈蒋说，“你把舌头伸出来，自己舔。”
我......靠......
陈蒋很想弄死他，这人总是能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然后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又假装高冷。
他闭上眼睛，冷静了几秒，再睁开眼时，发现赫飞的手指裹满奶油伸到他嘴边。
“尝尝，很甜。”
“......”
瞳孔瞬间放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就在陈蒋要张嘴的时候，赫飞把手指抽回去说，“脏，你还真想吃啊。”
王......八......蛋......
赫飞拿出纸巾擦手，“你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吗？”
盯着他细长的手指，陈蒋舔了下唇角，挤出个“哦”字。
暧昧的气氛被这句话发酵了，陈蒋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集训营的某个晚上，吕骁和女朋友隔着铁网小声说话，互相投喂食物，男生撩起女生的一缕长发摩挲把玩，舌头和手指靠的很近。
可两个男生间，咦......不能想，不敢想。
陈蒋自我攻略了一阵，忽然站起身，说：“我回去了，谢谢你记得我生日。”
18岁生日，他赢了一场比赛，得了一颗零安打的好球，承认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错误，还有这么一场荒唐的约会，其实，这个成年礼也不错。
他走出几步，忽然被身后的人叫住，“陈蒋，别人口中的顾全大局，权衡利弊都与你无关，只有委屈是真实的，是你自己的感受。”
陈蒋心头一颤，抿紧唇没说话。
“不妨大胆点。”赫飞抓着铁网，“你说过的，来都来了，好好玩一把，瞻前顾后没意思。”
此刻少年心事袅袅，不敢再招摇，只能背对身后挥了挥手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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