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定律证实担心的事情总会发生，量子力学也告诉我们在乎的人之间，总会有些莫名的羁绊和预感。
这一晚，赫飞心神不宁，仅有的一小段睡眠也是噩梦缠身。直到门响的那一刻，似乎另一只靴子落地般，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翻身下床。
赫飞趿拉着拖鞋出门，两条长腿几步就窜上四层，拖鞋甩飞一只，顾不上捡，索性光着脚跑。
陈蒋额头滚烫，神志不清，右肩肿起很高，一条湿毛巾盖在肩上冷敷。
“一点左右烧起来，用冷水帮他擦过身体，温度还是降不下来，刚测过39度2。”大花语气慌张，“而且他肩膀肿了，我怕会有问题。”
赫飞俯下身，轻声叫他，“陈蒋。”
陈蒋眯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看清眼前的人后，颤声说，“肩膀......疼。”
赫飞拿开毛巾，不敢用手去触碰肿胀的手臂，“没事，别怕，我们去医院。”
他把被子披在陈蒋身上，喊大花，“给赵医生打电话。”
愣神中的大花这才清醒过来，抓起手机，拨通赵医生的电话，他磕巴着描述病情，两秒后把电话递给赫飞。
电话那头的赵医生异常冷静，“赫飞，你先别慌，应该是超强度运动后，免疫力下降，加上淋了雨，才出现发热症状。”
“现在怎么办？”赫飞问。
“我现在担心他的肩伤，最近的县城医院处理这种情况没经验，我现在往回赶，一个小时后到，”赵医生边走边说，“你先把人弄到医务室去物理降温，用我常教你的方法帮他冰敷加热敷消肿。”
挂断电话，帮病人穿好帽衫，赫飞扛着人出了门。
雨停了，风有些微凉。
赫飞扛着他往医务室走，陈蒋身体扭动两下，“为什么扛着？”
“不舒服吗？那我公主抱。”赫飞停下脚步，想把人放下来。
“不用。”陈蒋拍后背制止，“想起我第一次受伤，你抱我去医务室，走的也是这条路。”
赫飞拍他的屁股，说，“闭眼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不想睡，怕醒了又后悔，没和你多说几句话。”
赫飞加快脚步，说，“没事，我一直在。”
又走了一段路，背上的人一直很安静，是赫飞印象里从未见过的安静。
人放在医务室的床上，赫飞褪掉他的外服，从冰箱里取出冰袋，绑在肩上，“手机密码多少？”
陈蒋闭着眼问，“要查我手机？”
病人的警惕性挺高，赫飞笑笑说，“出门太急，没拿手机，冰敷的时间不能太长，用你的手机定个闹钟。”
“六个6。”
赫飞一边戳手机，一边说，“密码够土的。”
陈蒋小声嘀咕，“谁不想生活顺一点。”
赫飞定好十分钟倒计时，把他的身体向左侧翻过去，用酒精棉片擦拭后颈。
陈蒋烧得浑浑噩噩，嘴里胡言乱语，“我今天可太幸福了，蒋琳来看我比赛，还帮我收拾行李，生病有队长照顾，太不真实了......”
人又被翻了个面，趴在床上，赫飞擦拭腋下和背部，虽然知道他在说胡话，还是忍不住更正道，“是前队长。”
陈蒋的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嗯，是男朋友。”
赫飞的心颤了一下，病痛中的陈蒋或许意识不清，言语里带着痛和酸涩，可他的表情分明是甜的，就像赛场上一样，他会忽然扬起满是泥的脸，笑着和自己对望。
赫飞想说什么，张着嘴却没出声。在这病痛里，他只能抱紧少年。
闹钟响了，拆下冰袋，陈蒋的肩依然没消肿。
赫飞在身后抱着他，轻轻活动他的右臂，“疼吗？”
陈蒋靠着他摇头，“不疼。”
“别怕，吕骁昨晚去天台，偷着把关二爷抱回宿舍了，有天神保佑，我们都不会受伤。”赫飞拿出体温计看了一眼37度8，“开始退烧了，妈妈收好了行李，我们晚上就飞去厦门，一起参加精英赛，然后一起去美国。赵哥的朋友在洛杉矶有一套公寓，可以租给我们......”
赫飞低声呢喃，陈蒋闭着眼，似睡非睡地点头应着。
凌晨三点多，赵医生匆匆赶回来，两个少年正靠在一起打盹。
陈蒋的烧已经退了，肿胀的右臂上出现了淤血。赵医生不敢再耽搁，简易固定手臂后，决定把人送去医院。
赫飞帮他带好帽子，拉好拉链，扶着人准备一起上车。
赵医生拦住他，说，“天马上就亮了，你休息一下，准备比赛，我送陈蒋去医院就行。”
赫飞不放心的把着车门，“我和你一起。”
陈蒋脸色苍白，拨开他的手，说，“你回去比赛，有赵医生在，放心吧。”
赫飞还想说什么，陈蒋已经关上车门。转头看向赵医生，乞求道，“赵哥......”
“放心吧，我会照顾他。”说完，赵医生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要启动时，陈蒋摇下窗户，探出头喊，“好好比赛，一定要赢，陈蒋只能输给冠军队。”
上车的那一刻，陈蒋心里多少有些预感。常年打球，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但人心总是倾向好的结果。
所以当陈蒋发现自己右臂不能用力时，他一直安慰自己，就算投不到150km/h，130km/h也能晃瞎对手的眼，最坏的情况，他还有左手。
做完各项检查后，被赵医生尊称为“王教授”的老人拿着片子走进来，观片灯的白光一打，陈蒋的意志如气球被松了口一样，瞬间瘪下来。
没伤到骨头，也没有明显的关节脱位，活动受限的情况，怀疑是肩部盂唇有损伤，考虑到陈蒋是运动员，建议先减少运动量，观察六周。复查后，再决定是保守治疗，还是做手术。
陈蒋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我马上要比赛了。”
王教授看了一眼他，又对赵医生说，“这些孩子啊，都不明白运动员是一项职业，不是一场比赛，也不是一时的输赢，能健康的打到60岁，才是真本事。”
“我左手也能投？”陈蒋伸出左手示意。
王教授摇头，“你觉得教练会允许你，右手打着固定袋上场，用左手投球？”
“那能不打固定袋吗？”陈蒋问。
“胡闹，和家人商量去吧。”王教授气得关了灯，把片子扔在桌上。
赵医生拉着陈蒋出去，边走边道歉，“王老师，小孩子不懂事，我和他家人商量商量。”
不容陈蒋辩解，赵医生拉着他去处置室，右臂打好固定袋。
天亮了，折腾一晚，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安静的坐在休息区。
赵医生在自助机买了水和面包，递给他，“还疼吗？”
“不疼。”
忽然想到他的伤，赵医生把包装袋撕开，重新递给他，“在我面前不用装，盂唇撕裂很常见，养个半年就能好，到时候你还是天才投手。”
陈蒋打蔫着说，“可我想去参加精英赛。”
“陈蒋！”赵医生带着气喊他名字，“你知不知道，棒球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很长，一个投手的黄金年龄是25岁到33岁，有些大联盟的投手甚至能投到52岁，你现在才多大，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真的要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吗？”
陈蒋低头沉默了好久，固执地说，“可我的18岁只有一次。”
赵医生压着火气，继续说，“陈蒋，咱们别犯傻行不行？小凯告诉我，你13岁就一个人离家出来训练，这其中的苦，你比谁都清楚，熬了五年，你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18岁的昙花一现。”
陈蒋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赵医生把手机递给他，“快，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一趟。”
“别，别告诉她，”陈蒋喝光瓶里的水，想了几秒说，“叫我爸来。”
挂断电话不久，陈世远带着小凯来到医院，与医生交流陈蒋的伤势和注意事项。
赛前受伤退出，虽有遗憾，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陈世远依然能从容不迫地和王教授交流，和赵医生寒暄，又给Jason打电话说明情况。
他虽然看重这次机会，但也绝不会拿儿子的运动生涯开玩笑，他受过的苦太多，深知运动员要想成功，能力、机会、运气缺一不可。
每一步都很重要，可与伤病比起来，又显得没那么重要。
与老子的豁达比起来，儿子并没有那么洒脱。18岁的人生总期待波澜壮阔，想要的东西太多，想赢，想自由，想和喜欢的人并肩而行。
可这一刻他的梦想似乎都破灭了。
回去的路上，陈蒋一言不发，赵医生劝他时，安慰的话不停出现在脑中，“一切都不会变，即使分开异地，感情也不会变。”
万一变了呢？
脑中茫然的闪过无数种可能，小凯坐在身边时不时转头看他，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鼓励。
陈世远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在开车上，速度极快，但还是差一秒没能通过眼前的绿灯，一脚急刹，车停在白线前。
陈蒋重重的磕在椅背上。
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原来遗憾的不止自己，还有因伤退出的小凯，还有为了名额低声下气求人的父亲。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老爸眼中的天才儿子，俱乐部的招牌投手，学弟眼中的大神师兄，每一个都不允许他自我怀疑。
该变的总会变，不变的，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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