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旅决定的很突然。
回国的第二个晚上，赫飞在凌河边夜跑，路过Dark时，卷帘门已经落下三分之一，两个学生模样的客人从店里出来。
节假日，卡牌店的生意很好，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小黑哥正忙着打扫。
“黑哥。”赫飞猫身钻进店里。
看到进来的人，小黑哥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陈蒋回北京过年了。”
“我知道，来看看你。”赫飞扫一眼地上，全是拆散的包装袋，他抬起头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坐着。”他关了店门，走进休息室，端出刚泡好的面，问赫飞，“吃吗？”
赫飞摇头，“最近在减脂。”
“我看老美的棒球员都很壮，为什么减重？”黑哥不解地问。
“病急乱投医呗，”赫飞伸了个懒腰，笑着自嘲，“不想一直在二队，既然壮汉路线走不通，搞搞差异化，换个灵活技巧型试试。”
小黑哥笑了一下，说，“真有你的。”
黑哥这家店的面积不大，却是体育迷们的天堂，老板人热情，又爱闲聊，很多集卡狂魔整天泡在这里，一来二去，Dark成了知名的八卦集散地。
收银台旁有个小纸箱，里面都是客人遗落的物品，赫飞扫了一眼，红色护腕、银色水壶、白色击球手套，陈蒋的东西占了半壁江山。
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边挑拣边问，“黑哥，去年的除夕夜，陈蒋为什么溺水？”
“哦，对。”黑哥想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小子记性还挺好，不说我都忘了。”
大过年在河边抱头痛哭，谁看了也忘不掉吧！
“我记得除夕那天挺冷的，他和小凯来时都冻僵了，披着被子缓了很久。我给他们泡了面，但陈蒋始终蔫蔫巴巴的，一口没动。”
赫飞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没说，”黑哥低头吃面，“不过大致也能猜的到。”
“猜到什么？”
黑哥放下筷子，指着河对面说，“陈世远就住那儿，五年了，陈蒋从来没打扰过亲爹的新生活，过年嘛，老陈肯定也想和大儿子一起吃个团圆饭。”
“你也知道，陈蒋表面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腻，看到他爹的三个小儿子，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嘴上说是喝多了，不小心掉进河里，但我估计是心情不好，跳下去发泄。”
小黑哥冲赫飞笑着说，“你们运动员不都这样嘛？”
赫飞没回答，疑惑问，“陈世远对他不好吗？”
小黑哥感慨道，“就是太好了，才让人心里不舒服。”
“啊？”赫飞不理解，“为什么？”
“陈世远把自己的棒球天赋和运动基因都传给陈蒋了，所以他这个被抛弃的儿子就得子承父业，退学来打球，运动员的日子多苦啊，一身伤病不说，最终有几个能打出来的，以为谁都能成大谷翔平呢？”
小黑哥越说越激动，“别人总说陈蒋有天赋，是天才投手，要我看，这个天赋不要也罢，不是什么幸运事儿。”
“你看陈世远的另一个儿子，也喜欢集卡，不过人家只喜欢NBA，碰都没碰过棒球，小小年纪就聪明的很，不需要继承天赋，继承钱就够了。”
小黑哥叹息着说，“所以这人生啊，就像拆卡一样，别人花大几万拆不出的亲签卡，陈蒋一下子就抽中了，可中了又能怎么样？天赋不代表成功，人生也不是只有一条路。”
小黑哥的印象里，陈蒋经常会兴奋发疯，比如抽到10编亲签卡；也偶尔心情低落，但看到新款，转头又没脸没皮的哭穷，赊账拆卡。
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到陈蒋后悔，红着眼圈说，“其实......我也想过不一样的人生。”
赫飞忽然很难过，他记得那晚陈蒋哭着说，“我要赢，我想回家。”
赢是前路，家是归途，少年什么都没有，才会哭的那么伤心吧。
但很快他又感到庆幸，至少当下他们有彼此。
万家灯火的凌河边，他忽然很想拥抱自己的伙伴，于是问了赵医生地址，定好了飞北京的航班。
-
李剑带着一群人匆匆跑来，在两人面前刹住脚步。
蒋琳担心儿子，心急火燎的冲到前面，“没事儿吧？”
舍生取义，为爱一跳的场面已经烟消云散，陈蒋的牛仔裤蹭破了，腿有点疼，但当着蒋琳和郑洋的面，又说不出软话，只能咬牙说，“没事。”
看到膝盖上的破洞，蒋琳骂他，“这么冷的天不穿秋裤，冻死你算了。”
赫飞摘下围巾，在他膝盖上缠了几圈，简易包扎。
看到多出一个人，蒋琳满脸疑惑，“我们在集训营见过，你也住附近？”
李剑出来转移话题，“蒋教练，我也没穿秋裤，你看。”
这句话引起了共鸣，后面的人接连撩起裤腿，展示没穿秋裤的腿。
赫飞已经和赵医生串通好此行目的，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阿姨，教授让我们拍个春节的纪录片，赵医生是男主角，我过来跟拍的。”
“你改行学拍电影了？”蒋琳有点懵，心想这跨度也太大了。
赫飞点头，胡诌道，“对，个子高，拍摄视野好。”
赵医生温文儒雅，礼貌地征求蒋琳意见，“蒋教练，要是不方便，我们三个就先回酒店了，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多番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蒋琳是直肠子，被绅士的话僵住了，拽着胳膊往回拉人，“不就多双筷子的事儿吗？赵医生，你太客气了。”
“包饺子去喽。”
李剑在前面吆喝着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去食堂。
大家洗过手都来凑热闹，真正会包的却没有几个，眼看着包饺子变成打面仗，面团面粉满天飞。蒋琳一边包一边维持秩序，“别捣乱，去边上闹。”
食堂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两个人趁乱悄悄溜回房间。
破洞的牛仔裤扔进垃圾桶，陈蒋蹬上运动裤，光脚站在地上，“你怎么过来了？”
“坐床上，”赫飞扶肩膀，让他坐下，“我看看腿。”
“没事，就蹭破一点皮。”
赫飞挽起裤腿帮他消毒，“你以后能不能小心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完整的你，总是破破烂烂的。”
“怎么了？”陈蒋不爽地问，“嫌弃我？”
带着浓浓药味的胶布，粘在皮肤上，赫飞反问，“嫌弃你，你能改吗？”
“改不了。”陈蒋眼睛里闪着星星，盯着赫飞看了几秒，猛地靠近，在唇边亲了一口。
头发突然被人用力一抓，陈蒋毫无防备，被迫抬头对视。
“那我忍着吧。”下一秒，赫飞用凶猛的吻回击他。
陈蒋仿佛再次溺水，无助感变成了紧紧地束缚，无论怎么挣扎，都被人拥抱着。
命是爹妈给的，路是自己选的。
没人愿意过破破烂烂的人生，也没人能逃避生活中的破烂。
认定有希望的事情，就要去努力，有人注定是开拓者，荒凉落幕，又重新起航，他很庆幸，这条破破烂烂的路上有人陪他。
亲吻过后，赫飞讲起在美国的经历。
他笑着说又开始打球了，校队游击手的竞争太激烈，有个叫Michael的美籍华人是他的劲敌，技巧和灵活度都优于他，对棒球的感觉也好，所以他只能从二队打起。
为了能去一队，他想过转二垒手，每天拼命在教练面前表现，球棒都打裂好几根。可转念一想，凭什么要他转，遇强则强，他偏要钉在游击的位置。
......
陈蒋也开始说起自己。
和坦克队签约，至少有比赛机会，能保证恢复期的状态不落后。钱虽然很少，好在俱乐部管吃管住，生活上没什么花销。
独立的第一步就是经济独立，他决定卖掉心爱的球星卡，以后省吃俭用不乱花钱。等攒够了钱就去美国看赫飞。
说到振奋的地方，两个人会互相打气，互相鼓励。
直到李剑的电话打过来，叫他们去吃饺子，才草草结束话题，牵着手往食堂走。
这个除夕夜每个人都很开心，小凯拉着陈蒋的手说，“我们都有家了，再不是没人在意的野孩子，陈蒋，我太幸福了。”
“我们会永远幸福。”
十二点的钟声快敲响了，不能放烟花，大家决定把新年愿望写在球上，敲几个全垒打，庆祝新春。
“打得越远，实现的越快，孩子们，加油打吧。”蒋琳大声喊着。
一颗颗满怀期待的球从T座上飞出去，带着少年的梦想，越飞越远。
“砰——”的一声，球打中了宿舍楼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让大家瞬间失声，齐刷刷看向蒋琳。
“看我干嘛？”蒋琳满脸疑惑，“继续打啊，新的一年，岁岁平安。”
对，新的一年，岁岁平安。
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红色的光落在赫飞脸上，星星点点，绚烂无比，陈蒋从身后抱住他，“新的一年，加油。”
望着飞远的球，赫飞轻声回应，“新的一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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