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饿鹰

哒、哒、哒……

雨水顺着黑色瓦片的屋檐,滴落在黄色泥浆地面。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淅沥的雨笼罩在破败的水泥墙的屋顶。

一个男孩,饿得面黄肌瘦,双腿瘫软无力,坐在破旧的门槛上,无神地看雨。

肚子咕咕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一点都不想动弹。

门口墙脚生了斑驳的绿色霉苔,一只小小的蜗牛缓慢地在一片叶子下挪动,似乎在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

男孩对此无动于衷,饥饿使得他脑袋发晕,无心无力关注任何事。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村里的妇女们在门口择完菜后,按部就班地开始到厨房,熟练地抡勺做饭。

笔直朝天的烟囱,在雨中挥洒滚滚热气。家家户户传出来的油盐菜香味,让男孩垂涎欲滴,更加饥饿。

男孩是左明,他正时2岁的年龄。

屋内,母亲束贞在给他生第7个妹妹。

他是家里的第5个孩子,排行老五。

去年,母亲刚刚生完第6胎,马上迫不及待地产下第7胎。

肚子总是隆起,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母亲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左明已经司空见惯,听到厌烦、麻木。

家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不过才13岁,在他上面分别为大姐、二哥、三哥、四姐、五姐。

哥哥姐姐们在屋内忙着听产婆的指挥,又是拿盆,又是烧热水。

直到晚间九点钟,母亲束贞终于不嚎叫,安歇了下来,她满是汗的脸,露出欣慰和得意的神色。

只因她满是脏污油腻的被子下,多了一个刚产下来的婴儿。

左明身体饿到发软,四角方正木桌子上的煤油灯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

雨水无情地钻过墙顶的细缝,嘀嗒嘀嗒,晕湿被子。

产婆吩咐孩子们将母亲的木板床挪个位置,左明紧咬嘴唇,参与挪床行动,确保雨不再溅湿母亲后,他一屁股蹲坐在地,失去仅有的力气,仿佛要晕倒,大口喘粗气。

然而没有人关心他,母亲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中,哥哥姐姐们在为今天谁做饭争吵不休,刚满一岁的妹妹满在地上打滚,身上又脏又湿。

过了一个小时,晚饭才做好,清淡至极的清炒土豆,炒豆芽,一碗大白菜,完全是生水搅拌,没有一丝油分。

左明的碗里只有一坨饭,这是被分配好的,吃过再也没有。

纵然是这样,他也顾不得,开始狼吞虎咽。

饥饿使得他疯狂地朝自己碗里夹菜,这引起二哥的怒火,当即在他的脑袋上狠狠给了一个猛烈的巴掌,打得左明痛得要死,眼泪汪汪。

但他没有哭出声,而是抓紧时间将自己碗里抢来的菜,三下五除二扫进胃里。

在这个僧多肉少的贫苦家庭里,不抢不夺,意味着饿死。

左明亲眼看到自己幼小的六妹,饿得吐黄水。

然而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像是一只咿咿呀呀的脏污小狗,被遗忘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只要保证她能喘气就行。

这样的家徒四壁,却拼命多生娃的家庭,在山英镇比比皆是。

山英镇位于西北边陲地带,黄河九曲,沟壑纵横,层层大山,封住生命之水,给山英镇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矿山。

男人在离家数十公里的山脉做矿工,女人则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种植耐寒耐旱的庄稼作物。

这里少数林立的大工厂是煤炭炼油厂,乌央乌央的滚滚黑气,不间断地从粗壮的烟囱里喷射,直达灰蒙蒙的天空。

女人秉持生子是福的观念,在男人偶尔归家闲来之时,片刻不离床,使劲生孩子。

孩子越多,福气越盛。

对于左明而言,他一点也没感觉到任何福气。

饿。饿。饿。

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切肤的感受。

在母亲生下第7个孩子时,父亲左柱国听闻消息赶了回来。

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眼巴巴地渴望父亲从他饱满的黑漆漆背包里拿出些什么。

然而父亲对他们置若罔闻,径直来到母亲床旁,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婴儿。

父亲左柱国问:“男孩?”

母亲回:“女孩。”

父亲脸色冷淡下去。

母亲说:“急什么,我又不是再不能生。”

吃饭时,父亲特意买了一只肥美的母鸡,炖煮的鸡汤香味,让孩子们个个如狼似虎,哈喇子流到一地,眼睛露出的精光,似乎要把鸡汤罐子生吞活剥。

左明馋的心惊肉跳,他多么希望爸爸看他饿得皮包骨头,怜悯地给他吃点。

现实却无比残酷,父亲将最肥美的两只鸡腿给了母亲,剩下的鸡翅,他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一个鸡翅,他切成小块,逐一分给男孩,女孩则是就着黄汤泡饭,没肉吃。

左明庆幸地得到了一块肉,他兴奋地紧攥着肉块,生怕被抢了,躲在阴暗的墙角,用牙齿撕咬,舌尖细细品尝,滑嫩鸡肉入肚的刹那,他的冰冷四肢得以暖和,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炖鸡汤,父亲左柱国回来,买了许多菜米油,在给母亲增加营养的同时,左明等一群孩子,也跟着吃了一些带油的菜。

好景不长,一周后,父亲便又匆匆离家,外出挖煤。

这是当地男人干得最多的工作,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不少老板看中这块肥美的矿山,四处招人做工,进行炸山开矿,大肆宣传工资高,假期多,待遇好。

唬的大山里的人被钱迷了眼,纷纷加入挖矿队伍。

离家近的还好说,可以吃完晚饭回家。离得远的,只得随便搭个棚子,就着破烂衣服,裹足而眠。

父亲左柱国有个二八杠的大自行车,骑了许多年,之前隔三差五他会晚上回家,挤出时间和母亲生孩子,后来,自行车车胎破了,也没修,索性不回来,只在放假或者有急事的时候回来。

相较于母亲,左明还是更愿意父亲在家,只有父亲在的时候,他勉强能吃个好饭,母亲在家,他几乎顿顿挨饿。

父亲照顾母亲一周的月子走后,母亲身体健壮,可以下床走动。

她意识清晰地指挥哥哥姐姐做这做那,从粉色刺绣苞谷枕头下,拿出散钱,交代大姐买各种菜品。

母亲月子期间,胃口大开,她将做的菜,如鲸吞海,全部一个人吸入喉咙,一点不给眼馋肚饿的孩子们留。

吃完倒头就睡,从不过问自己的儿女们。

左明已经饿成习惯,再过两个月,他发现母亲又开始呕吐,声音哇哇叫,尖锐刺耳。

这是又怀了。

他想,她跟母猪一样,天天怀,天天躺,天天吃。

心中逐渐对母亲束贞感到厌恶。

春去秋来,左明年长一岁,他长高了些,虽然身体依旧瘦弱,可他的眼神在一众男孩中,最为漠冷锐利,像鹰的眼,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掣。

男孩子天性好斗逞强,出门左拐有一条街,家家户户的男孩子喜欢在这条街上玩耍。

街的西边有块空地,男孩子不是跪在地上打弹珠,就是玩卡纸,一个个又是跳又是叫,玩得脸色红涨,无比兴奋。

空地四周,种满了香椿树,春分谷雨时节,枝桠光秃秃的,上面鲜嫩的香椿树叶早已被人们采摘干净做饭吃去了。

“唰”的一声,一个石头子砸在左明身上。

石头子锐利,仿佛是一块锋利无比的玻璃片,几乎要把他脆薄的衣服刺穿,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肉里,疼得这个3岁小男孩,忍不住“哇”了一声叫出来。

他被打哭,遂而愤怒地叫喊:“谁打我的?!”

“哈哈哈,我打你的,怎么样,服不服?!”

向左明走过来的男孩5岁,粗壮肥胖,手里得意地捏着木制弹弓,眼神颇为不屑。

左明不客气地冷哼,死死地盯住他。

左明认识他,他叫扈达,是这条街最为霸道的男孩,仗着自己长得膘肥体壮,平时不是抢别人吃的就是随便欺负别人。

“不服气啊,居然敢瞪着我?!啊?!”扈达毫不客气地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石子,射向左明。

左明硬抗向他腹部射来的石子,强忍疼痛,径直走向扈达,紧捏拳头,重重打在他肥肉乱颤的下巴上。

“操/你妈,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啊?!?!”扈达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闷声不作气的男孩,居然敢反抗自己。

“妈的!”扈达提起左明的衣领,将他一脚绊倒在地,坐在他身上,疯狂地发/泄刚刚被打的怒气。

左明虽然身体被扳倒,可眼神狠烈,毫不屈服,像暗夜里的小狼,用嘴咬住扈达的手腕,用劲很足,咬得他鲜血直流。

“哎呦!”扈达着急忙慌地松开手,捂住流血的手,疼得一直叫妈。

周围的孩子们,兴奋异常,手舞足蹈地看起这场你争我斗的好戏。

左明捂住背部、腹部背打的伤口,黯然回家。

他疼得饭也吃不下,当然也没有人会关心他。

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脑袋上渗出丝丝细汗。

虽然他受了伤,可再去空地玩耍的时候,扈达再也不敢随便打他。

他朝扈达露出得意、不屑、冷漠的笑。

扈达虽然气的要死,可拿他也没办法。

有些男孩慢慢地和左明玩到一起,街上的男孩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是以左明为首,二是以扈达为首。

两个群体时不时来摩擦,对对方破口大骂,把刚刚从大人那里学来的骂人词汇当成时髦,毫不犹豫地丢在对方头上。

“司马玩意儿!”

“狗娘养的东西!”

“下三滥!”

“你妈死了!”

“你爸死了!”

“你是孤儿!”

“你全家暴毙!”

……

扈达有一天兴冲冲地在街道上大声叫嚷:“左明,你爸死了!”

左明马上予以还击:“扈达,你妈死了!”

扈达这次没有生气,眯着的小眼睛,流露落井下石的兴高采烈,他双手叉腰,肥胖的蒜头鼻哼哼呼气,尖锐的嗓音响彻在大街:“左明,你个龟/孙,你爸死了,尸体都躺在村口啦!哈哈哈哈哈哈!”

左明微微心颤,他麻利地朝村口跑去。

围着一大片人,哭声从人群包围圈里传出来。

左明挤进人群,地上整齐地摆放男人黑漆漆的尸体,他们面目焦黄,身体像黑炭一般。

他凝神望去,看见父亲左柱国,安详地躺在塑料袋子铺就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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