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冷鹰

死去的男人们约有数十个,他们全身溃烂,被烧成面目全非的黑炭,看起来既恐怖又可怜。

各家的老婆,双手紧攥各家男人死去的尸体,嚎啕大哭。

她们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源源不断从眼眶中流出。

对于山英镇这群妇女而言,丈夫是唯一的、神圣的,是不能被动摇的顶梁柱,甚至是可以对自己老爹拳打脚踢的深切信仰。

这个男人撑起家庭所有的经济负担,是万万不能倒下的。

然而现实是悲惨而凛寒,挖矿这项工作本身危险性重重,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左明的父亲左柱国和往常一样,与工友照样作业,没想到突发气体泄露,发生了爆炸,顿时烟雾浓起,狭窄紧密的矿洞困住这群粗黑劳累的男人们,使得他们转眼间送了命。

母亲束贞听到消息,也立马赶到村头,抱起左柱国抱头痛哭。

左明的大姐和四姐,站在母亲旁掉泪。

左明深深地注视父亲,不动声色。

他第一次发觉,他比冬日雪狼还漠冷。

明明死的是自己的爸爸,他竟然不觉得难过,麻木地站在哭声震天的人群中,脸上表情始终如一的淡漠。

妇女们通过哭声宣泄生死悲切的感情后,她们不得不悲哀地直面一个最现实问题:

那就是自家男人死了,以后生活该怎么办?

这群从小生活在山坳深处,肤色黝黑的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人群里有稍微年轻的后生大声嚷道:“炸死了人,你们赶紧找矿工老板赔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是啊,是啊!死了人,他们得出好些钱!”有人加话。

“现在得抓紧时间,不然老板跑路,你们屁都没有!”有人高声说。

一众妇女立即恍然大悟,各自找亲人商量想办法找煤矿老板要赔偿。

母亲束贞让左明等男孩子将家里的木板车推来,然后合力将烧焦的左柱国抬上去。

村里其他妇女有样学样,各自将自家男人的尸体装上板车,轰轰烈烈朝事故地出发。

左明挤在人群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挖煤的山矿。

平时轰轰作响的矿洞,此刻悄然无声,被炸飞的乱石,在地上肆意蔓延。

为首的一个妇女叫董息,她生得粗壮结实,虽然比较矮,但嗓门大,脾气暴烈。

董息很有主见,她四下张望,大惊失色道:“这老板怕是跑了!”

“啊!——”

人群变得躁动难安。

左明随着大部队,将这个方圆数里的矿山仔仔细细翻找,工人们就近搭的棚子,被炸飞老远,耷拉在要死不活的树桠上。

老板住的临时简易房,也被炸得倾斜一半,歪歪扭扭。

经过一番查找,果真人去楼空,老板早已提桶跑路。

这群妇女眼见希望破灭,边箍紧缚在腰背间的麻绳,边痛哭流涕地把自家男人的尸身,往回家,一步一步地拖。

山英镇冷面无情的深山,回荡绵延起伏的悲哭。

父亲左柱国意外死后两个月,母亲束贞的肚子藏不住地高挺起来。

左明想不通,母亲到底是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吃的来满足她天天嚼个不停空的嘴。

他和家里其他的孩子们,被母亲赶出房门外,不准他们进入她的卧室。

孩子们只能隔着门,细细地听母亲嚼东西的声音。

越听越饿,越饿越想听。

左明第一次也伏窗而听,后来他明白这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毫无卵用。

他和其他小孩子经常饿得动不了,在街道空地里痴痴望天。

扈达的声音又再一次响彻在街头巷尾,他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这个无聊的消息,引不起这群饥饿孩子们的任何兴趣。

他们无力起身,也完全不想知道到底谁死了。

街坊邻居自然知道谁死了,他们各个交头接耳,面色兴奋,大谈特谈,唾沫飞溅。

死的人是性格刚烈的董息。

她家里有5个男孩,2个女孩,一对公婆,公公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婆婆患有白内障,看东西一片糊,完全做不了事。

她如众多山英镇的妇女一般,自己在家种植庄稼,种点菜,偶尔做做杂零工,剩余的时间全部分给丈夫、孩子、公婆。

现在家里男人一死,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哭得死去活来。

丈夫的弟弟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一些世面,怂恿道:“哭有什么用,你赶紧带着家里的老人,去镇政府门前讨说法啊,黑心老板跑了,当官的难道不为我们百姓主持公道吗?”

董息哭完后,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现在人死了,钱也没有,那老板还欠着男人的工资没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她组织村里的妇女,到镇政府门口聚众申冤。

敲了一天锣,根本无人理睬她们,只有约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手持盾牌,死死看住她们。

连续好多天躺在政府门口,有些人眼看无望,已经打起退堂鼓,回去了。

五天后,在原地坚守的只有董息一家人。

眼见此法不奏效,那位小叔子又给她建议道:“嫂子,我们得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我就不信无法无天了!炸死了人,跟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吗?!”

董息被他义正言辞的气势所感染,义无反顾地带上自己的大儿子,推着瘫痪快要断气的公公,不远千里赶到县里。

这次她学聪明了,买了一个扩音喇叭,高声反复播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老公死在矿山,无良老板跑路,留下一家老弱病残怎么活啊!]

一张黑底白字的横幅被挂在政府门口的两颗松树上,格外引人注目。

恰逢市领导来此工作,县领导当机立断责成相关部门的人将这个惹人眼的女人一家赶走。

董息坚决不走,她被武警拖曳,衣服都挎掉半截,外露的肉与地面摩擦出血。

她紧抿眉头,眼睛红肿,喊得撕心裂肺:“我有冤要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申冤啊!我家男人被炸死了,这让孤苦伶仃的一个寡妇咋活啊?!”

无人有耐心听她的话,一大群人围着她,像赶苍蝇一样,将她撵远。

“我好苦啊!我的命太苦了!”董息拼尽全力,使劲撞开束缚,“我的男人死了,谁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

一辆黑色公车从政府门口正大门驶过,董息神情激动,慷慨凛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直直地朝黑车撞了过去。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一位可怜的妇人,死在市领导下行考察调研的车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市领导非常生气,严肃地下达指令,彻查山英镇煤矿遇难事故。

县领导组织专班,将原来跑路的煤矿老板抓了回来,命令他理清之前拖欠的工资,以及工伤死亡赔偿,一一发到各家人手中。

一位妇人的死亡,换来的是全村人的赔偿都拿到了手。

对于左明而言,他看到的是母亲束贞的喜笑颜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哼哼,幸亏没去,要不然死的可是我。”母亲对着镜子,化妆,穿新衣,嘴角忍不住上扬。

左明不知道爸爸的死亡赔偿金具体有多少,但看母亲居然意外地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他判断出,那应该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母亲将新买的电视放在自己的卧室,边嗑瓜子边看,笑得乐呵呵。

孩子们则是被她当成狗一样指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割草,给田里庄稼泼水,打农药,洗她的有些发臭的衣服,给她洗头……做不完的事。

左明依旧饿得发晕。

这天家里静悄悄的,母亲外出了,家里只剩下孩子。

二哥兴奋地跑到母亲卧室,对着电视机东扭西扭。大姐呵斥他:“你赶紧出来,等会儿妈回来了,又要骂我们。”

二哥不屑鄙夷道:“这臭婊子打牌去了,晚上才回来,你急什么!再叫老子打死你!”

三哥则是到厨房,将罐子里昨天炸出来的白花花的猪油,用勺子挖出来,放在鼻子边细细地嗅。

相对于电视机,家里的孩子们更想要吃东西。

左明也凑在一边闻,一闻,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二哥将勺子一把塞到自己嘴里,大口吸/吮,喉结一动,吞了下去。

其他孩子馋得五迷三道,眼巴巴地朝猪油罐流口水。

平时一向沉默听话惯了的大姐说:“不然我们把这猪油拿来炸油饼吃,怎么样?”

其他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情绪鼓噪,催促大姐赶紧开干。

大姐将一袋子面粉全部倒进破烂脏污的塑料红盆,用水慢慢浸润,捏成糊糊状。

三哥将猪油倒进烧热的锅里,煮得沸腾。

六妹往土灶里扔柴火,四姐则是在切葱。

左明打扫完卫生后,眼巴巴地看着三哥手里的陶罐。

“小明,你想吃啊?”三哥用勺子挖残留在陶罐壁内的猪油,挖得呲呲作响。

左明点头:“我想吃。”

“来,张嘴。”三哥将一勺猪油送进左明嘴里,霎时嘴里满嘴油香,顺滑的猪油顺着喉管进到胃里,好舒服。

大姐熟练地在翻滚的油里,烙饼,一张葱花油饼散发让人饥/渴的香味。

二哥猴急地将发烫的饼塞进嘴里,烫得他找不着北。

第二张、第三张……转眼间,葱花油饼已经装满了一大箩筐。

从母亲卧室出来的二哥,不由分说一只手一个开始狼吞虎咽,其他的孩子见了,赶紧抓起就往嘴里塞,生怕少吃了一块。

左明一口气吃了三四个,趁他们都在吃饼,他偷偷挖了一勺猪油塞进嘴里。

等塞第二口时,脑袋上被人狠狠敲了一个爆门大板栗,疼得要死。

二哥凶神恶煞瞪着他,抢夺他怀里的猪油罐:“给老子拿来,你屁事不干就知道偷吃!”

左明只能强忍头上的疼痛,沉默。

大姐悄悄来到他身边,在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左明一瞧,原来是一块布,包的是猪油渣和一个热气腾腾的熟鸡蛋。

“小明,赶紧过来吃啊,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四姐对他喊道。

一下午的时光,家里的五六个大孩子,干完了一袋面粉。

他们吃得心满意足,脸色放光。

左明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是这样的充实,这么让人感到惬意。

夜间,母亲回到家,想到厨房挖勺猪油尝尝,没想到是空的。

再看看厨房里的面粉居然也空了,东西被搞得乱七八糟。

她生气吼道,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姐支支吾吾。

二哥眼皮一翻,说:“被鸡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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