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颜错

初春的雨总是下的绵密悠长,今日天公似乎发了怒意,瓢泼大雨压得行人身形都要矮了矮。

饶是如此,檀香楼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公子们收了油纸伞,整整齐齐摆放在屋外,进楼赶忙问楼主桑姨要了姜汤暖暖身子,免得寒气入侵。

屋外,一把点缀着五色小花的油纸伞被一双布满常年用剑留下厚茧的手轻轻靠在墙边。

高八尺着玄色外裳的男子,面罩了一薄布,只露出子夜寒星般的黑眸,周身气势凛然,身旁跟了一个天然粉萌的垂髫。

边关一战,赫将军打得漂亮,却失了并肩作战的妻子。班师回朝后,大臣屡屡上奏其功高震主,圣上多疑,留了赫将军在京城,不准回边关领兵。

京城多纨绔子弟,赫连时年少便一身军功显得格格不入,最喜欢带着亡妻的女儿去檀香楼听乔姑娘的琴。

“放眼京城,唯有乔姑娘的琴懂本将军。”

“奴家给将军沏一壶西湖龙井。”美人如葱的手悬起茶壶柄,茶水碰到瓷杯烫起雾气,透过茶色氤氲,赫连时眼眸微动。

乔菀抱了杉木古琴,乖顺地端坐在圆椅上,三千青丝仅用一只白玉簪子轻轻挽起,两只明眸好似秋波明澈,柳眉弯弯,朱唇皓齿。初春的早风探进屋内,轻轻撩动她青色衣袂,玲珑身段若隐若现。

“将军和软软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将进酒。”赫连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望向窗外。

软软则是搬了小板凳,认认真真坐下,眼睛不肯从乔菀身上挪走半分。她最爱乔菀的琴音,用爹爹的话来讲,便是柔中带刚,有苍古的味道。

乔菀十指翻飞,琴音高昂时带了三分江湖侠气,七分魄力,低回婉转时又偏生了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媚温情,恍若战时送郎君,三步一回头,长亭别短亭。

茶香四溢,琴声悠扬,拂了清风去,如入芝兰之室。

弹到情动之际,赫连时目光从窗边收回,蓦然撞进乔菀氤氲缱绻的眼睛里。

乔菀微微仰着头,眼里带了水盈。

赫连时心想,乔姑娘上辈子或许是一只小鹿。

“今日琴音竟如此缠绵悱恻。乔姑娘琴艺大涨。”

“将军说笑了,奴家今日有喜事,故而状态极好。”乔菀低头敛眉一笑,脸颊浮上两团红晕。

“哦?是何事?”见着乔菀这般女儿家娇羞模样,赫连时猜到三分,依旧问出了口。

“顾郎今日便要来替我赎身。”一双明眸裹挟着辰星般,欣欣然被赫连时收入眼底。

这传说中的顾郎究竟是何模样?赫连时摩挲着掌心的茧,暗自思付。

檐外雨声渐停,室内陷入安静。

“劈里啪啦”,一阵鞭炮锣鼓声打断了这落针可闻的宁静。

“新科状元来咯!快去围观!”楼下欢颜笑语,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乔菀摁着琴弦的手一颤。

“铿!”弦在空中撕扯成两段,相互弹开又重重落回,空留下一道长长的尾音。

桑姨喜出望外的声音传来:“乔菀!你的顾郎高中状元了!”

真的是顾郎!乔菀站了起来,提起裙摆,顾不上抹去眼泪,便冲出檀香楼,快步跑去见她日思夜想的顾郎。

越过人群,她的顾郎,身形还如同从前一般消瘦,如今着了红袍,戴了宫花,骑上那高头骏马,颇有一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姿态。

她就在这檀香楼候着顾郎,顾郎答应过她,高中后会为她赎身,三书六聘娶她一人,白首不相离。

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一团,顾郎策马而来,离她越来越近。

一枚金丝绣球从天而降,人群中一阵欢呼,绣球稳稳落在顾郎的手上。

临街而建的高楼上,只见一红衣似火的女子站立,脸如白玉,颜若朝华,美艳不可方物。

“谢公主殿下厚爱!”顾郎飞快下了马,如获至宝般捧着绣球,朝高楼的女子行了一礼。

公主嘴角勾起一抹明艳大方的笑容,调皮地朝顾郎勾了勾手指,便翩然转身回了屋子。

喧喧车马欲朝天,及第新春选胜游。公主回眸一笑百媚生,顾郎才华惊艳艳。原来话本子不是净扯些谎话,素日里无聊打发时间看的故事,此刻竟然活生生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乔菀被攒动的人群挤到一边去,手中绣着“顾”字的帕子也不知何时掉地上,原是清白的一方手帕被地上脏污的水凌辱了去。

豆大的雨点又敲在衣裳上,乌云挨挨挤挤,密闭的天空像一团巨大的棉花,堵在乔菀的喉头,原来被负心是这样闷烦和苦痛。

“乔姑娘,方才的曲子还没听完。”

一把点缀着各色小花骨朵儿的油纸伞闯入乔菀的眼帘,这些小花原是软软喜欢,自己画上去的,今天倒也缓和了乔菀的心情,眼里没有那么灰蒙蒙了。

赫连时一手抱了软软,一手举着伞遮着乔菀,避开人群,走了小巷。

黑白的瓦片错落,雨水顺着瓦片流下,落在地上新旧相生的青苔里。

乔菀和顾郎的事情,在这片街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颇有文采的顾郎心悦檀香楼卖艺不卖身的琴妓——乔菀,也都知道,乔菀是顾郎高中状元后要娶的女子。

二人两情相悦,是这条街的佳话,更是檀香楼的美谈。

“乔姑娘,不必为了此等男子难过。”半响,赫连时才想出这么一句话安慰乔菀。

是啊,荣华富贵,美人在怀,她又算什么。

“我没事。”强装冷静的回答,连乔菀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带了浓浓的鼻音。

软软搞不懂,只觉得大人们心情不好,咬着嘴巴,圆圆的眼睛瞅着乔菀。

“爹爹,乔姑娘哭了。”

停了脚步,乔菀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的幕帘。

刻意压低的呜咽声杂着雨落的音响,喉结滚动,赫连时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乔菀:“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这里无人,本将军和软软今日便陪乔姑娘哭个痛快。”

乔菀体力不支地蹲下,脸埋入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任泪水浸湿衣襟。

赫连时放下软软,小小的软软张开手臂,抱着乔菀的头,学着乔菀之前安慰她那样,小手轻轻拍打乔菀的背,嘴里哄着:“乔菀姐姐不难过,软软和爹爹陪你。”

许是找到了慰藉的地方,乔菀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什么形象都在此刻荡然无存,满腔的委屈和恨,都随着泪水散去了罢!

赫连时半蹲着,油纸伞不大,却好好遮着雨中的两个女子。

幸好平日里因为软软顽皮,总是有需要擦拭的地方,赫连时身上备了许多帕子,现下都归了乔菀。

帕子上有淡淡的西湖龙井味,和素日里赫连时爱喝的茶一样,此刻这样的味道让乔菀莫名的安心。

不知多久,赫连时举着伞的手麻了,雨也停了,乔菀抬起头,眼眶红的像只兔子,沙哑道:“将军见笑了,回去奴家把剩下的琴弹给将军听。”

三人从后门偷偷回了檀香楼。

“将军等奴家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一番,将军莫要取笑奴家,奴家实在不愿顶着这样狼狈的模样。”

乔菀不敢看赫连时,匆匆关了里屋的门。她刚刚居然不顾姑娘家的礼数,在一个有孩子的男人面前哭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便要诽谤她卖弄风情了。

梳洗一番后,乔菀打开了桌面的暗格,取出一沓厚厚的信件。

信上的字迹娟秀端正,一字一句写满了情意。只可惜,一切都如沉舟侧畔,病树前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所有曾经的心动都该了却了。

“吱呀。”门被打开,乔菀款款走出,朝赫连时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将军照拂。”

一张薄薄的书信被递过来,乔菀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封两绝书。

“顾郎已有心上人。顾郎与乔菀,两绝不复往来。”

短短两句话,便是他们三年感情的终结。

“他刚刚走?”

“嗯。”赫连时眸色复杂,不知道待会乔菀要是去追,他要不要拦住。

乔菀眼神却清明起来:“这样也好,耗人心神的感情,没有也罢。他肯主动与我两绝,亦省去我许多麻烦。我也不必再为了从前的事情,黯然神伤。”

赫连时不禁对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如此看来,这般洒脱倒是别致的很。

顾郎属实没有眼光。

目光一转,乔菀看见赫连时的背后,雨水在外袍上晕染成一团,紧紧贴在赫连时宽大的后背上。想必是刚刚为她遮雨,伞不够大,淋湿了衣裳。

“咳咳咳。”赫连时咳嗽起来,后背一起一伏。

“将军可是着了凉?”乔菀心里有愧,想着为他做些什么。

“无妨,许是近几日软软睡得不安稳,我夜里起多了,哄软软着了凉,姑娘无需自责。”

“软软才没有,软软睡觉最是乖巧,哪里敢叨扰爹爹。”软软鼓着腮帮子,小小的手扯着爹爹玄色的外袍,“乔姑娘可要对爹爹的病负责,都怪到软软身上,软软可不认账。”

玄色外袍的一只袖子被软软从赫连时手上扯下来,乔菀见状赶忙开口:“是奴家的不是,若是将军不嫌弃,便把外袍交予奴家洗干净,过两日干了奴家给将军送过去。”

“那爹爹的病怎么办,总是咳嗽,过了病气给软软爹爹真的要半夜起来照顾软软了。”

乔菀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眸却生的极为英俊,身姿挺立,仿若修竹。这双眼眸没有常年征战的血腥气,此刻反而是乖巧的看着乔菀,有莫名的反差。

“小孩胡说八道,乔姑娘莫要往心里去。”赫连时宠溺地弹了软软一板栗,轻轻拉起被拽下的袖子。

“将军。”乔菀上前一步,要帮赫连时脱了外袍,却不小心和赫连时的手碰在一起。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只白皙,嫩如葱根,一只骨节分明,上面还有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茧子。

“乔姑娘何故如此心急?”赫连时轻笑起来,语气带了戏谑意味。

“奴家没有。”乔菀耳根浮起红色,被赫连时受尽眼底。

“罢了,不辜负乔姑娘一番美意。”赫连时脱下外袍,整齐地叠好,交给乔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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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姑娘她琴声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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