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南久不至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
小巷里,雨水顺着黛瓦,凝成一串晶莹流下,檐下新生了细小的青苔,紧紧攀附在白墙上,顽强地扎根生长。
一着了朱紫色衣的宫人脚步匆匆,最后在将军府门前停下,被人请了进去。
书房内,烛光跳动,看向来人,赫连时眼神晦暗不明。
“将军,檀香楼大火,您却出现在那里,圣上急召您入宫。”
赫连时左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书信:“安公公,可否迟一些再去?”
安公公面露难色,堪堪跪了下来:“将军您可别为难小人,圣上发了雷霆,非立马见到您不可,否则便要拿了小人的项上人头。”
赫连时沉默不语,手心的纸被捏出了汗。
魏晗书信上写着:“赫将军,您一定是知道这场火冲着您去的吧,拖累檀香楼的滋味可好?今夜一过,若在军营不见你的身影,檀香楼上下性命全无。至于那位被你辛苦救下的乔姑娘,我会饶她一命,今夜就让她做了军妓。”
此时已为亥时。
魏晗算准了圣上要赫连时入宫,他赶不及到军营,要他两难。
“安公公,本将军即刻随你入宫。”赫连时披上大氅,面色沉的可怕。
平日里不长的路,此刻极为难熬。
不知为何,大火时乔菀那双浸润水莹的眼睛一直在赫连时脑海里乱窜。
他问她敢不敢跳时,她明明害怕地发|抖了,却还是倔强地说敢。
“驾!”勒紧马绳,赫连时疾驰而去,只盼着皇宫的红墙尽早出现在眼前。
夜色鸦黑,京中军营灯火通明。
火光跳跃,笼罩在被抓来的众女子脸上,活像鬼魅。
魏晗翘了二郎腿高坐在兽皮铺着的椅子上。
“我的探子说,赫连时不管你们死活,去宫中了呢。果真无情冷漠。不过说不准,赫连时在皇宫也活不成了。”
魏晗轻笑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一众女子纷纷哭泣起来。
只有乔菀没有哭。
“呵,看起来最弱柳扶风的乔姑娘,居然没有掉眼泪呢,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魏晗饶有兴味地揣摩着乔菀的表情。
乔菀经历了一场大火,明白赫将军绝不是那种冷漠无情之人。
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反而是眼前的魏晗,真真是罪大恶极,是非不分,还想挑拨离间。
魏晗笑的更甚:“乔姑娘莫不是觉得,被赫将军救了一命,便乌鸦飞上枝头,想着赫连时会再来救你吧?”
魏晗牙痒痒,他恨不得看到赫连时发现自己拖累无辜性命,自责万分的神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露水渐渐深重起来,很快到了第二日凌晨。
“来人,咱先拿乔姑娘开开荤!”
酒杯被摔在地上,一众官兵押了乔菀。
“出去!”
乔菀被丢到营帐外空旷的地上。四周围了举着火把的官兵,挤的水泄不通。
乔菀算得上京中数一数二,才貌俱佳的女子,先前若不是桑娘在檀香楼护着她做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妓,恐早已污了身子。
底层的绝色女子,自是不少人暗自肖想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官兵们都高兴的很了。
逼良为娼,是这些人无聊的练兵生活的乐趣。
乔菀视线落到魏晗佩剑上,如若迫不得已,她会以死明志。
“嗖——”
一把羽箭从天而降,落在魏晗的脚边。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高大男人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夹带着一股血腥味儿。
是赫将军!
乔菀蓄了一晚上的泪抑制不住流下来。
赫连时见到被弄得狼狈的乔菀,心中怒意烧的更甚。
魏晗捏紧了拳头,他嫉妒透了赫连时用兵的才能,同样恨这男人策马的飒爽英姿。
赫连时几乎处处要压他一头,哪怕他现在代替赫连时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将军。
魏晗的兵后退,上百的士兵对面是孤身来的赫连时。
赫连时身后只有一匹黑色的踢云乌骓马。
“魏晗,别以为我不知道檀香楼的火怎么来的。有什么冲我来,没必要牵连无辜。”赫连时压着怒气。
“那你也没有证据,赫连时。”魏晗笑的放肆,“想要我放了他们很简单,你和我在这里比一场,你赢了,人你带走,输了,你得听我的。”
“好。”
赫连时松了松筋骨,背后却疼的紧。
皇帝多疑又残暴,逼赫连时受了负荆请罪之刑,荆条上泡满了盐水,由太监用力摁着刺入后背。
出宫时,来不及处理伤口,他便赶了过来。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赫连时是最不愿牵连无辜百姓之人。
右手握了剑,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开裂。
火光跳跃间,乔菀似乎看见赫连时眼中划过一丝忍痛。
“乔姑娘,你做裁判,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我们谁更厉害。”魏晗道。
魏晗自知用剑敌不过赫连时,遂取了滚满刺的长鞭。
“魏将军,你这是胜之不武。”乔菀开口。
未等魏晗开口,赫连时淡淡开口:“无妨。”
说话间,魏晗挥起长鞭,狠狠朝赫连时背后打去。
“赫将军小心!”乔菀撕声。
赫连时挥动长剑划过夜空,带起地上的尘土,纷纷扬扬间,尘土抖落,亮出剑光里的明星来。长鞭和剑交缠在一起,磨出巨大声响。
赫连时和魏晗打斗,乔菀却不忍再看下去。
透过火光,她分明瞧见赫连时背后渗出的血液,还有他被血染透纱布的手。
魏晗太没有人性。
天子近旁,魏晗正得宠,无人敢为赫连时说话。
赫连时只能默默反抗。
若不是魏晗为戏弄赫连时,策划这场闹剧,今日她不会差点葬身火海,更不会跪在这里,而檀香楼也不会毁于一旦。
乔菀恨透了魏晗。她打心底里心疼赫连时。
赫连时用了巧劲,他在拖延时间。
趁着士兵们注意力都在这里,他派了人去营帐里救剩下的人。
至于乔菀,需要他亲自救了。
二人打的刀光剑影,魏晗逐渐落于下风,脾气上来,狠狠一甩鞭子,冲乔菀过去。
魏晗的鞭子以一鞭夺人性命而出名。
破空的声音划过乔菀耳边。
她来不及躲了。
一双大掌锢住乔菀的腰,把她凌空抱起。
“啪!”鞭子直直落在了赫连时身上。
赫连时发出一声闷哼,还是强撑着身子把乔菀抱起来。
乔菀抬眸,直直闯入赫连时隐忍的眼底。
在场的没人想到赫连时会用身体替乔菀挡住这一鞭子,赫连时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身体已经本能冲过去护着乔菀。
“驾!”
数秒钟之内,赫连时翻身上马,把乔菀护在前面,策马远去。
魏晗也没想到这一瞬间,气急败坏道:“给我追!”
郊外,黑夜如幕布垂下,压得逃走的二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弱下去,赫连时体力不支靠在乔菀瘦弱的肩上。
“将军!赫将军!”想到赫连时身上的伤,乔菀有些慌乱,勒住缰绳,和赫连时滚落在地上。
“将军,您醒醒。”
乔菀爬过去,左右摇了赫连时,可他却没有反应。
一股寒意从乔菀脊背爬上。
她伸手试了试赫连时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扑到手上,还好,他还活着。只是赫连时身体热的可怕。
早春的夜晚还是凉的,露水刺得人很不舒服。
乔菀哈出热气,搓热手,扯下外裳的衣摆,替赫连时粗略地包扎。
血水黏着赫连时的衣服,拨开里衣,赫连时宽厚的背上尽是新旧交错的疤痕。
乔菀心颤了一下。
把赫连时靠在自己肩头,乔菀用布条简单把他伤口处理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乔菀终于把赫连时扶到马上。
此时乔菀几近虚脱。
不好!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火把,心知那些人已经追上来,乔菀忙策马。
所幸这马通人性,乔菀虽然骑马技术不算太好,却也足以和追兵甩开距离。
南越国京城近来士兵部署分两派,一派辖区较大的是由魏晗管,还有一部分是赫连时的。
只要骑马赶到赫连时所管的地方,魏晗就没法继续插手。
天色漆黑,乔菀对这一片并不熟悉,误走了小路,小路靠山,顺着悬崖蔓延上去。
眼前的路越来越窄,不过幸好早已甩开追来的官兵。
乔菀把赫连时放在草地上躺好,借了赫连时身上的火折子,透过火光,乔菀原本细嫩的手心全是鲜红的血痕。
赫连时身体依旧烫得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扯着她和赫连时,一次又一次患难与共。
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乔菀折了大片的叶子轻轻把赫连时掩藏住。
山路崎岖,她捡了一根木棍做拐杖,去四周寻找草药。
山野远处偶有传来豺狼的嚎叫,草丛里的荆棘刺疼脚踝。
“嘶。”天色太暗,火折子照不清路,乔菀又被绊了一跤。一整日未进食的乔菀,手抖得厉害,虚脱的频频冒冷汗。
不行,她不能这么放弃了。赫连时受了重伤也要来救她,她不能放弃他。
更何况,曾经她也是赫连时一次次上战场奋战庇护的百姓。
于公于私,她都要找到草药。
天色微亮时,清晨的露水落在赫连时的眼睫毛上。
小火堆上的火苗还在跳动,背后的疼痛也好了些许。
赫连时醒过来,看见累的靠在树干边睡着的乔菀。
她此刻狼狈地很,一晚寻草药,不知被带刺的植物扎了多少回。
原本弹琴的素手,布满了血珠子。
是他连累了她,赫连时心想。
乔菀身边的草药映入赫连时眼帘,原来竟是她为自己上了药。
唯一的大氅还盖在自己身上。
异样的情绪涌上赫连时心头。
拿了大氅,赫连时轻轻盖在乔菀身上。
动静惊醒了乔菀,乔菀还以为官兵追来了,吓得睁开了眼睛。
“将军。”乔菀声音有些虚弱。
“嗯。”赫连时一如既往回应的冷漠。
二人陷入片刻的宁静,四周只有鸟叫。
“你在这暂且先等着。”又是冷冰冰的命令。
“好。”
赫连时起身向密林里走去。
片刻后,赫连时装了一兜的用水洗净的野果子。
“给。”
乔菀盯着眼前赫连时挑出的最大的野果子,肚子不争气又叫了起来。
“谢将军。”
赫连时发现,低着头的乔菀不太敢盯着自己。
“你竟然认得这么多疗伤的草药?”赫连时开口。
“奴家本是琴妓,平日里银钱不多,有时生病了舍不得看郎中,便去山上挖些草药来。”
说罢,乔菀眼中尽是悲伤。
檀香楼被烧,她已是无家可归,也无傍身的财产。
赫连时也想到了这层,乔菀因他受累,他该对这女子负责的。
赫连时想到了起火前乔菀弹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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