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感觉自己现在挺窝囊,夹心饼干做的他脑壳痛。
媳妇子是外头讨进来的,不归他生养,也就轮不到他说嘴。
但女儿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平白被人背地里说嘴,他心里难受。
他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半柱香的功夫没开口说话。
儿子吴秉从他身旁进进出出好几回,回回都是欲言又止。
老吴以为儿子跟自个想到一块去了。
他收起烟杆,刚想开口敲打一番。
儿子一脸苦相地对他说:“爹,趁日头还亮。恁回去吧,甭耽误了活计。”
老吴感觉心口被人插了一把钝刀。
他面色凝重:“阿秉,俺是恁爹,阿绣是恁妹。俺们这几口人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
吴秉黑脸一红:“爹,俺知道。”
老吴:“有些话俺不好说出口,怕伤了和气。恁该说的还是得说。”
吴秉羞愤难当:“爹,俺婆娘她……她其实……”
老吴站起身:“俺等到恁妹一起走。她也该回了。”
老吴的话刚离嘴,铺子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吴绣回来了,看得出来她心情蛮好。
她笑:“爹,俺们回去吧。”
她又笑:“阿哥,俺们走了。恁跟嫂子说一嘴。”
吴秉面色有些尴尬,局促道:“哎。俺知道了。”
吴绣假装自己啥也没看出。
等到铺子外头的车轮辘辘声渐渐消失,直至完全听不到。
吴柳氏才不以为然地从屋子里走出。
她这人好像天生缺根筋,看不出吴秉现在情绪低落似的。
她吐一口炒瓜子壳:“爹咋这么晚才走?”
吴秉蹲坐在灶房门口的台阶上,闷闷不乐:“等俺妹。”
吴柳氏撇嘴:“恁妹也真是,回回来镇上都要去拜访啥子熟人。”
吴秉没说话。
吴柳氏感觉更得劲了:“哎,恁说。她脸皮也蛮厚。晓得从铺子里拿豆腐给自个做人情。”
吴秉脸黑:“豆腐是吴家的,她为啥不可以拿?”
吴柳氏也臭着一张脸:“她一个寡妇,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儿。凭啥总拿俺家的东西?”
吴秉愤然起身:“恁这个死婆娘!俺今儿……”
吴柳氏感觉自己非常有理,指着吴秉的鼻子骂:“蠢东西,俺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恁和全哥儿!”
吴秉听她这么一说,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
他一屁股重新坐在台阶上。
闷闷不乐:“那恁好歹顾忌一下俺爹。她是俺爹的亲闺女。”
吴柳氏撅嘴:“恁爹也是个拎不清的。他难道不知道老了谁养他?!”
吴秉彻底不作声。
老牛身上的黑色皮毛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润滑有光泽。
老吴甩鞭,象征性的在老牛臀部抽打一下。
腰身粗壮如大水桶的老牛鼻子喷气,哞叫几声借此表达不满。
老吴觉得有意思,笑:“这年头畜牲都有脾气了。就俺们得老实。”
吴绣笑,不以为然地开解:“爹,恁都做爷了。谁敢给恁脸子瞧。”
老吴:“儿大不由爹娘哩。”
吴绣还是笑:“爹,做爷的人就得开开心心。有些事恁可以当莫看见嘛。”
老吴:“恁莫啥怨言?”
吴绣看着道路两旁的田地:“俺拿俺的,她说她的。不冲突。”
老吴叹一口气,突然大声哼起了山歌调调。
吴绣乐,觉得日子挺有奔头。
只是……如果家中不是冷锅冷灶等着他们爷俩的话……日子会更有奔头的。
吴绣用锅铲翻动锅里的烙饼。
心里不禁埋怨起众济庙的管事僧人。
隔三差五搞啥子集会,说的好听些是为方便临近村民瞻仰佛容,消灾祈福。
其实底子压根禁不起细挖。最终村民们省吃俭用捐的香油钱。
还不是方便了寺庙里的僧人满足口腹之欲,吃的满嘴流油。
要不是邻镇的普照寺离这太远,山高路远的忒难走。
大伙儿捐的香油钱哪里还会有众济庙的份。
普照寺里的佛像修缮的仔细,斋饭份量足又舍得放油水。
一点儿也不像众济庙佛像都掉漆了也不让匠人修葺一番。
斋饭虽说是雇佣临近村妇帮忙,可掌勺的还不是寺里的僧人。
份量少就不吐槽了,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若不是冲那几个铜板的苦力钱,压根就雇佣不到村妇干活计。
别说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颇有怨言。
就是不明所以的外头人进去两个寺庙一瞅。
保准恁啥子都能明白,都不用任何人浪费口水解释。
那众济庙的僧人往称上一站,重量堪比一头猪。
至于普照寺的小僧人都不用上称。
光是往旁边一站,人家都怕风把他吹跑。
前些年,众济庙走水,死了两个僧人。
寺庙里管事的要到临近村子招两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到寺庙里“吃斋念佛”。
本来这事,要放到普照寺去,一般有男娃娃的家庭都得慎重考虑。
除非是那种男娃娃实在太多,吃不起饭的人家才会毫不顾及地送给寺庙。
结果,到了众济庙这一茬。
大小坝村好几户家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村民为了抢两个名额挣得头破血流。
把吴老娘吓了个半死,深怕殃及鱼池。
恁道这其中是啥子道理。
还不是因为寺里油水多的让人腻烦。
纵是瘦成麻杆的娃娃,在众济庙里溜一年。保管脸上的横肉挤眯眼。
本来老吴就对吴老娘去帮佣这事颇有微词。
现下好了,隔日下晌。太阳都落山了。
院子门口的那条黄泥路上还迟迟不见吴老娘的身影。
老吴担心的要死,旱烟抽了好几口。
屁股一刻没沾上过板凳。
吴绣也急:“爹,要不恁赶牛车去众济庙瞅瞅?”
老吴:“俺现在就去。”
他走到牲口棚,把老牛拉出院子。
老牛哞哞乱叫,控诉着它的不满。
老吴急,一鞭子抽过去:“俺叫恁不老实。”
老牛不再出声,立马老实许多。
前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老吴,恁弄啥哩?”
吴老娘愈走愈急,走到老牛面前。
她伸手摸摸老牛的脑袋。
老牛那个委屈哩!哞哞叫个不停。
老吴把牛往牲口棚牵:“找恁哩!恁咋这么晚才回?”
吴老娘笑:“这不是跟老贾婆娘说事,耽搁了嘛。”
老吴故意臭着一张枯槁的脸:“说啥子东西要那么久?!”
吴老娘也不生气,笑:“老吴,恁再凶俺。俺晚上不给恁烙饼吃。”
老吴面色和缓,一张脸笑成菊花:“老婆娘不能这样,俺就欢喜吃恁烙的饼。”
吴老娘哼哼几声,不置一词。
八仙桌旁的板凳上坐了三人。
吴绣咬一口饼:“娘,有啥好玩的不?”
吴老娘撇嘴:“就那样,斋饭干巴的要死。狗都不欢喜吃。”
老吴点头:“下次别去了。累坏了身子不好。”
吴老娘:“干啥不累?吃饭都要动嘴。”
老吴憨笑。
吴绣:“娘,那恁跟俺婶子说啥?”
吴老娘叹一口气:“说来也是造孽啊!”
吴绣一脸懵逼。
吴绣:“恁说说,到底咋啦?”
吴老娘:“老周家的那个女子被糟蹋了。”
吴绣:“周有荷?怎么可能呢?”
吴老娘撇嘴:“谁说不是呢!俺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恁说好好一个女子怎么就……”
吴绣心里不太好受,虽说那个女子以前坏嘴巴,凭空捏造过谣言污蔑自己。可那到底……
吴老娘:“胡家庄现在都传开了。”
吴绣问:“那这到底是咋回事?”
吴老娘叹气:“胡家庄的老王,晓得不?”
吴绣:“篾匠老王?”
吴老娘:“是他。去年他家那件事恁还记得不?”
吴绣:“哪件?”
老吴插嘴:“多了个儿子那件。”
老吴一说,吴绣立马想起来了。
原来,篾匠老王前年冬闲时分。
去了邻镇几个村子跑活计。
回家的时候,屁股后头竟然带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小子。
老王婆娘见了,眉头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老王说,这小子是他在邻镇齐家沟山腰路上捡到的。
他看见这小子时,小子正蹲在路边吃土。
老王见了,良心上过不去。
就给了这小子两张烙饼。
哪成想,这死小子吃了饼以后。
就一直跟在老王屁股后头。
怎么打骂都赶不走。
老王无法子,只能把他带回胡家庄。
老王婆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驴。
听了老王的话以后,登时就起了恻隐之心。
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老王婆娘板着脸问:“那恁不会送他去亲戚家里头?”
老王苦相毕现:“送了,怎么没送?人家死活不要!”
老王婆娘:“怎么个说法。”
老王说,这小子告诉自个。白石屯有户姓侯的佃户。
是他的表娘舅。
老王把这小子送到侯家院子门口,原打算立马走。
结果没走多远就听见小子的惨叫。
他走回去一看,侯家的两个汉子正拿着铁锹打人。
说完这些,老王还扯开那小子破烂的衣袖。
露出里头紫红色的伤口给婆娘看。
老王婆娘那个不争气的玩意,眼眶里立马盈满泪水。
这小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在老王家住下了。
名义上是老王的徒弟,实际上是养子。
老王婆娘对这个便宜养子虽算不上掏心掏肺。
可该有的也都有。自家独苗苗吃肉,这小子不喝肉汤也吃肉。
自家独苗苗过年的时候穿新衣,这小子不穿新衣。但有新鞋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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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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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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