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婆子背上的鼓包在幽幽灯笼光的照耀下一耸一耸。
夜色应该只消散了零星半点。浆洗衣物制造出的动静在寂静的脚店后院十分突兀。
阿茄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永泰来脚店的第一任古掌柜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精。
在建造脚店的时候他便已经考虑到杂音的问题。
故脚店的主楼与后院之间有相当可观的间隔空间。
遂全脚店深受楚婆子浆洗衣物声困扰的,只有阿茄一人。
这样的景况已经持续三日。
阿茄自身业已濒临崩溃。
她在脑海里构想了许多次的场景却始终没有真正出现。
如果她真的因为一时冲动与楚婆子发生口舌之争。
那么古掌柜会不会因此在今后的日子里疯狂给她穿小鞋?
她都听牙子和另一个叫“黑水”的堂倌在闲聊的时候说了。
楚婆子是古掌柜叫来脚店干活的。
他们听旁人说,楚婆子是古掌柜的远亲。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证实。
反正至少大家都认为楚婆子不简单。
阿茄现在深受其扰,虽不敢直接跟楚婆子硬刚。
可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哩。
每天都要干这么繁重的活计,偏偏还困不饱觉。
她真的很怕自己不出一个月就会变成面色蜡黄的黄脸婆。
她赌气似的故意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因为用力过度,被子的一角掉落在地。
她又不得不下床捡起被子拍拍灰尘。
反正这一大早起来就很不顺。
日头刚刚露出一个角,脚店又开始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店里的堂倌,灶房的阿茄又要忙的脚不沾地。
自从馒头的销路打开后,古掌柜吩咐阿茄每天固定制作五蒸屉的馒头。
阿茄对此颇有怨言,虽然馒头卖的出去是喜事。
但独自一人在一个早晨做好五蒸屉的馒头,工作量着实不轻。
牙子倒是想帮,奈何空有余心没有余力。
灶房里蒸气缭绕,像是一个温度在持续攀升的烤炉。
阿茄感觉大汗淋漓,身上的葛布麻衣已经被汗水打湿开始发馊。
这是最后一蒸屉的馒头。蒸好这一屉,再烧一锅热水。
阿茄今天的工作便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她也可以找个地方短暂地歇息一番。
楚婆子的两只手在滴答滴答地掉水。她佝偻着脊背站在灶房门槛前。
阿茄这厢正忙的满头大汗,压根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
只是楚婆子锐利的目光太过强烈,想让人忽视都很难。
阿茄觉得自己背上有一只滑腻腻的毒蛇在疯狂吐着蛇信子攀爬。
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转。
看见楚婆子既熟悉又朦胧的身影后,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实在是过分诡异。楚婆子在这站多久了?她为啥子站在那里不出声?
这些问题萦绕在阿茄的脑海里。
她心有余悸地抚摸自己的心口。
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问:“楚婶子?恁为啥子不作声?”
楚婆子慢慢地走进灶房,她的嘴巴紧紧闭着。
蒸屉底下的水愈滚愈沸,屋内的水蒸气愈来愈多。
阿茄很难看清楚婆子的脸,更别说她脸上现在是何表情。
阿茄突然感觉头皮发麻,她很害怕。楚婆子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她纠结到底要不要高声呼喊向他人求救的时候。
楚婆子的身影却在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在灶房门口。
阿茄那颗蹦跶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
她还是感觉后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个婆子刚刚的举止很是反常,令人费解不已。
阿茄摸索着走到灶房门口,屋外的空气十分清新。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心里总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她有些放松,同时又感到些许失落。
但她并不想放松警惕,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总觉得刚才和楚婆子共处一室的时候很危险。
至于她到底想干什么?又为什么中途放弃?
阿茄并不知道,但她相信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灶房里传出一阵浓烈的馒头清香,还有滚水沸腾的咕嘟咕嘟声。
阿茄脑瓜子一转赶紧提起裙摆往灶房跑。
再不快点馒头就要蒸过头啦!
永泰来脚店是一座比较宽敞的三进院落。
第一进为脚店主楼,第二进则分布着脚店灶房、仓储房和茅房。
连接这两进建筑的是一条长度分外可观的木长廊。
第三进则为场地分外宽敞明亮的马匹牲口棚。
连接二三进建筑的是一道宽度较小,长度分外可观的圆形洞门。
楚婆子面色冷峻地站在洞门后的槐树底下注视着灶房门口。
寿喜坊邻水街与平昌坊济西街相距不远。
济西街是后起之秀,街内脚店客栈食肆繁多。
邻水街则与此大为不同,它历史颇为悠久。
自大业朝太祖皇帝还未打下这片江山起,邻水街就是本县商铺林立的名街。
高麦辞别骡车车夫,背着笨重的褡裢走在两边小摊小贩扎堆的街道上。
他脸上难掩期待神色。脑海中在不断畅想将来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后的美好生活。
到时候那种忙忙碌碌全为自己和婆娘的生活可真是格外有奔头哩。
他这次来之前是特意跟老毛夫妇商量过的。
褡裢里装着的烧饼全是他自己做的,没有一个是老毛夫妇做的。
当然,老毛作为师傅为了不让徒弟败坏自己的名声。肯定是全程都在旁边指挥协助。
这二十个烧饼,除了路上被他自己和车夫吃掉的几个。还剩下整整十六个。
划掉待会儿做顺水人情需要送掉的十二个,还有四个烧饼可以送给阿茄吃。
只要一想到阿茄看见烧饼后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甜美的笑容。
高麦感觉浑身上下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干劲儿。
他精神抖擞地边走边逛,强忍住掉头走去永泰来脚店的冲动。
县衙的高捕快家住寿喜坊喜民街。
是一个家中尚有余钱的衙门小吏。
高麦此番前来既是为了亲自查看土方子是否好用。
也是为了送烧饼,好好的在高捕快面前刷刷存在感。
毕竟等到他出师以后能否在邻水街谋得一席之地可就有八成要看高捕快了。
一路上想东想西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高捕快家门口。
高捕快的祖父、父亲生前都是县衙门的捕快。
他的祖父娶妻生子后为了更好的落户县城,便在牙人手里买下这座二进的院落。
到了高捕快的父亲继承家业后,为了住上更好的房子。
他的父亲娶了县城一个有两家肉铺的房姓屠户的女儿。
房屠户的女儿带进高家的嫁妆银子用来扩建和修葺住房绰绰有余。
这栋祖传宅邸落到高捕快手里的时候已经十分有逼格了。
不过本以为这么大一座二进半的院落住高捕快一家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但现实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高捕快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庄户人家的女子做婆娘。
那女子别的不行就是十分能生养。
嫁进高家这十来年已经陆陆续续为老高家多添了七张吃饭的嘴。
再加上高捕快的老母腿脚不便,常年卧病在床需要婆子贴身伺候。
高捕快便在他人的建议下从牙婆手里买下一个婆娘贴身照料老母。
所以这高家零零总总加起来共有整整十一二口人。
高麦用手掌在木门上极有分寸地拍打三下。
木门比预想中打开的还要迅速。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站在门后探出脑袋打量高麦。
他问:“这位叔叔找何人?”
高麦下意识地弄了弄褡裢的宽带子,说:“小兄弟,俺找恁爹高捕快。”
男童若有所思地点头,但他并未让行。
而是吞咽一大口口水,情不自禁地盯着高麦肩上的褡裢问:“叔叔,恁包里的是啥子好吃的?”
高麦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故意不告诉他说:“恁让俺进去以后不就知道啦?”
谁知男童却面露遗憾地摇头:“不行哩!俺爹去衙门上值了。不在家。”
高麦还真是没想到这么不凑巧。
他还以为今日会像前两次那般好运,一定可以见着高捕快哩。
但他也没多失望,毕竟送人情遇到这种情况也属正常。
人可以不见,礼必须送到位。
他:“小兄弟?家母是否方便?”
男童听完他的问话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往回跑。
而且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走的时候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高麦看着面前又重新闭紧的木门,哭笑不得。
他百无聊赖地打量起高捕快家棕红色的大门。
这扇门有些年头了。多年来饱经风吹雨打致使门的表面伤痕累累。
高麦由此联想到现在站在门前卑躬屈膝的自己,不免唏嘘不已。
他本以为自己此行将会落空。却不想随着吱嘎一声。
从门缝中露出那张熟悉稚嫩的脸蛋。
男童咧嘴笑的很欢,高麦看着他缺失的两颗门牙也想笑。
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会笑出声。便用手按住两片肉肉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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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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