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书心头一紧,慌忙环顾四周。
然而视线所及,尽是攒动的人头,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他焦急地扫视,额角急出细密的冷汗,可来回寻了几圈,竟一无所获。
人呢……人呢!
青山身形那般高壮,在人群中应当极为显眼才是……
“劳烦让一让!青山——青山——”
他提高了嗓音呼喊,声音却瞬间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启程那日,他还信誓旦旦地向最终妥协放行的傅清乐保证,定会护青山周全、平安归去。
谁知行程未半,连玄通子的影子都没见着,竟先将青山弄丢了!
情急之下,鹤书指尖已有细微金光浮动,寻踪之术几欲施展。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无际的人潮和恐慌淹没之时,一只温热而略带厚茧的手忽然从旁伸出,稳稳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也悄然抚平了那丝即将溢出的仙力。
紧接着,那熟悉的、带着憨气与欣喜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无名——我在这里!”
鹤书猛地回头——
青山就站在他身后,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似是刚刚奋力从人群中挤来。
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望向他,眸中带着几分做错事般的小心,又掩不住笨拙的欢欣。
未等鹤书开口,便被青山一拉,带入怀中,护着他踉跄几步,避开汹涌人潮,退至河岸一株垂柳的荫避下。
柳丝低垂,嫩绿枝条随风轻摇,将午后灼热的日光细细搅散,化作点点金斑,在他们的衣袍上、发丝间投下流动的光影。
青山仍微喘着,松开了手,却像献宝似的将一物递到鹤书眼前。
那宽大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条编织精巧的长命缕,色泽鲜丽。
“给、无名!”
他低下头,额前几缕发丝垂下,却遮不住那份专注而认真的神情。
青山有些笨拙地、却又极其小心地执起鹤书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带来细微颤栗。
所有焦急的斥责与恐慌的后怕,瞬间哽在喉头,堵得心口发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鹤书望着那双映出喧闹光影却独独盛着自己小小倒影的眸子,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目光垂落,恰好触上那条被人小心翼翼护送至眼前的长命缕。
心下霎时明白了青山方才是去做了什么。虽知他是好意,可这般不言不语地消失,真是……
鹤书反手用力握紧那只已经抬起,正欲为他系上这丝绳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是失而复得的确认,亦是忧急交织的宣泄。
“……你乱跑什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又舍不得真对青山发脾气,只能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入城前我是否再三叮嘱,莫要擅自离我左右,你怎么当耳旁风呢!”
青山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只是将长命缕又往前递了递,嘴角弯起一个腼腆却纯粹的笑容,认真地解释道:
“青山、没乱跑。”
“是看到、那个、很好看……想给、无名。”
刹那间,身后喧闹的街市、鼎沸的人声、远处河中竞渡的鼓点,都如潮水般渐渐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成了无关紧要的嗡鸣。
眼中唯有河风拂来的,带着湿润水汽和艾草清香的微风,轻轻撩动着彼此的衣袂发梢。
柳枝婆娑的影子落在青山的身上、脸上,温柔地跃动着,模糊了他原本硬朗的轮廓。
温热的指尖再次轻触皮肤,那根编织精巧的长命缕轻轻环上了鹤书白皙的手腕。
“长命缕、无名、戴、好看!”
青山低声说着,阳光透过摇曳的柳枝缝隙,落在他低垂的脖颈和认真的侧脸上。
鹤书能清晰地看见他轻颤的睫毛,以及那微微抿起的、在此刻显得格外执拗的唇线。
他心中那团因惊吓和担忧而燃起的火焰,被这沉默却郑重的举动悄悄浇熄,只余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缓缓包裹住他的心脏。
“什么啊……”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了回去,藏到身后,语气带着些微不自在的嘟囔,
“这是小孩子才戴的东西……我都多大了……”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试图遮掩这莫名袭来的慌乱,却被青山两步跨到他身前,展臂拦住。
那人又从袖中掏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长命缕,满脸期待地塞进鹤书手中,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眸中甚至带着几分害羞,小声又扭捏地请求:
“无名、也帮、青山戴。”
被这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股热浪毫无预兆地袭上鹤书脸颊,甚至迅速蔓延到了耳根颈侧,烧得他头脑都有些发晕:
“不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强硬地别开脸,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声音因紧绷而显得干涩,
“你想戴……自己戴就是了。”
鹤书试图抽回手,却被青山固执地握紧,指尖相触,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如同触电般一颤。
“无名、戴……”
青山坚持着,声音带着委屈与不解,清澈又执着地盯着他。
“不戴!说了不戴!”
鹤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脚,他猛地扭头挣开禁锢,落荒而逃似的,低着头快步朝人群里走去。
“无名……”
“不戴!”
——
客栈门楣早插上了菖剑艾旗,清苦之气混着酒肉蒸腾的热浪,一股脑儿扑面而来。
堂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粗瓷大碗里雄黄酒泛着诱人的琥珀色泽,瓷盘中堆叠着被剥开的粽叶,露出里面莹白软糯的粽身。
虽是初夏,跑堂伙计的外褂却已被汗水浸透,托着食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高声应和着此起彼伏的添酒要菜声。
见无处落座,鹤书便同掌柜要了间上房,嘱托伙计将做好的饭食直接送入房中。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上楼时,他于拐角处,悄悄偏头回首。
目光向后瞥去,见青山沉默不语地跟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是不是在因为刚才的事而生闷气。
鹤书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方才拒绝得……似乎过于决绝,分明并非什么过分的请求,自己当时也不知在别扭些什么。
如今冷静下来,反倒赧然,不好意思主动再提这茬。
真是……叫人为难。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跟着带路的伙计步入客房中。
一直到酒菜陆陆续续上齐,两人都再没有过一句交流,空气静默得有些沉闷。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与楼下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便是头一次品尝到软糯鲜香的榆关驿特色粽子,鹤书都有些食不知味,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食毕,他停箸抬头,终于放下矜持,正欲同青山道歉,却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垂下了头,额发遮住了眉眼,呼吸均匀,竟像是……睡着了一般,碗中尚余少许糯米。
“青山?”
他轻唤一声,那人慢悠悠抬起头,眼皮耷拢着,面颊绯红,俨然一副醉态。
“嗯?怎么了……”
青山含糊应着,摇晃地站起身,想走向鹤书,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扑在了急急冲上来搀扶他的人身上。
“抱歉,无名,我好像……有些醉了……”
青山大半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压了过来,带着暖烘烘的体温和淡淡的、香醇的酒气。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脚步虚浮,却仍坚持挺直了身子,扶着桌沿站稳,
“我且去榻上休息片刻……不必管我……无名若想午后去街上……”
“青山?”
鹤书见人晃晃悠悠走到床边,和衣躺倒,连鞋也未脱,便阖眼沉沉睡去,连忙上前查看,发现真的只是睡着了,松下一口气。
他也在床边坐下,瞧着青山不算安稳的睡颜,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几个酒楼特制的醉香粽,竟让他醉成这样……
倒是醉了之后,口齿反而利索起来,当真是奇怪。
鹤书摇头莞尔,戳了戳床上之人酡红的脸颊,起身从桌上拿起那根被主人遗忘在桌角的长命缕。
重新坐回床沿,他轻轻托起青山搭在身侧、骨节分明的大手,仔细地将长命缕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驱邪纳福,吉祥安康……”
他的指尖抚过那细腻的编织纹路,低声喃喃:
“青山,若你地魂归位,真的能长命百岁就好了……”
初时听闻小贩吆喝“长命缕”,鹤书还不解凡人为何要将如此厚重的祈愿寄托于这几根纤细的彩线之上。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有些明了。
祈愿之重,从不靠这些彩线来承载,而是落在那只为牵挂之人系上这彩线的手中,那双满怀期盼的眼里、那颗沉甸甸的心上。
这两日连夜兼程,鹤书也有些累了,他闭上眼,伏在青山手边。
晚上趁人睡着悄悄使用术法提高车马速度,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如今闲暇,疲倦一下涌了上来。
干脆也睡会儿吧……
他这么想着,不多时,也沉沉进入梦乡。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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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北上(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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